一年一年,時間過得太快,楊迢都多久沒有回家過年了呢?
“你好,請問是楊桃嗎?”
“哦對,我是!”
“我們出版社上次已經(jīng)找人同你談過了的,也有臆想出版你的新書。”
“哦,好的,謝謝!”
“初稿定下了及時聯(lián)系我們!”
“哦,好的!”楊迢掛完電話,咧嘴笑著,開始整理書桌,高興時無人訴說便就把書桌整理得整整齊齊,難過時無人訴說也就把書桌上的書整理得整整齊齊,雖然總是會亂。
此刻,她是欣喜的。
那夜,她做了一個難得的美夢,她夢見自己的書出版了,然后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歡,她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別人她是一個作家。
她去找了陸佳禹,告訴他,看,我堅持的,沒有錯,我說過我不會后悔,是你不相信我的,現(xiàn)在我證明給了你看;
她去見了那位云胡不喜云小姐,我有我自己的風(fēng)格,我以我自己的風(fēng)格照樣可以得人喜歡,我不比你差;
她也開了一個簽售會,長長的隊伍宛若游龍,她同每一個前來參加的讀者握了手,把書遞給他們時,看著他們臉上喜悅的表情,她激動得也想哭;
她再去工作的時候,終于不用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也可以昂首挺立著,也可以表現(xiàn)出自己的個性,展現(xiàn)出自己真實的喜惡,而不是低聲下氣;
她還接受了采訪,她終于可以對著鏡頭告訴那些同她一樣的人:“我是個貧瘠的女孩,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凡人,甚至在夢想上從來沒有天賦,我也沒有什么運氣,一路走過后唯有一份堅持。我一直想證明是否會是天有絕人之路,一直想一探徒勞這個詞的究竟?,F(xiàn)在我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你,你所得的一切一定對得起你的付出。無論你有多普通多平凡多笨拙多不討人喜歡,只要你有夢,只要你可以為之付出,這就夠了。不用質(zhì)疑自己沒有這個能力,不用懷疑自己做不到。我都做到了,我這樣一個人都做到了,你也一定可以的!”
那一刻,無數(shù)像她曾經(jīng)一樣迷茫的眼睛豁然開朗,瞬間盈滿了整片星海,她笑了,笑得眸中也盈滿了整片星海。
然后,畫面一轉(zhuǎn),她看到了她這么多年來一直不變的信仰,從不知所起整日掛在嘴邊要嫁給他的喜歡,變成了默默藏在心里暗自發(fā)誓有一天一定要與他并肩的深沉愛戀,再到明白他們完全屬于兩個世界的不甘和失落,連寫他的文字都小心翼翼不再張揚,再然后便是此刻,她看見了他,人群中,他也看到了她。
言午一步一步朝著她走來,嘴角掛著清澈迷人的陽光笑容,他叫著她:“你好,作家楊桃,你的書我看了,那其中隱約的言午我也看出來了!”
那時她真的哭了,哭著朝他奔了過去,她就為了他的一眼,為了他的一句話,付出了這么多年,頃刻間所有的喜悲哀樂委屈全都由這些眼淚涌了出來。他一臉笑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言午的小楊桃,等到了這一天,我知道你很不容易的,不過慶幸的是,你做到了!”
她還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對她道:“我?guī)湍愕墓适聦懯赘璋?!?p> “嗯嗯…!”她不住地點頭。
他擦掉了她的眼淚,坐到了一架鋼琴前,歌聲從他口中蔓延而來,他看著她,那是他在為她歌唱啊!
她笑了,邊哭邊笑,哭得梨花帶雨止不住,笑得如紅透了咧開的石榴。閉上眼,感受這美妙的時刻。
一睜眼,她來到了一個墓園,把書放到了舒浩的墓前:“我也做到了,像你一樣,有那么一刻可以直視他,和他并肩。”
隨即轉(zhuǎn)身她一手挽著楊爸爸,一手挽著楊媽媽,朝著家的方向走去,滿臉都是笑意,一家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很是滿意,那時她希望回家的路再長一點兒,讓他們一直這樣走下去。
“爸,媽,我愛你們,我最愛你們了的,以后我陪著你們,哪兒都不去。爸,咱們家的樓房該高一點兒了!”
“蓋個二層就好了,夏天涼快。”
“行,那還要車不?”
“也沒有會開車的,就不用了!”
“不不不,我還想和你們?nèi)ヂ糜蔚哪?,我學(xué)駕照吧,不行,我方向感不好,這樣我雇個人吧,做咱們的專車司機?!?p> “我騎摩托就行了啊,載上一家人多好!”
“媽,我?guī)闳コ院贸缘?,吃完了回家你給我們做啊!”
“你還就是不學(xué)做飯了??!”
“餓不死就行了的,做飯對我真的不是一般痛苦!其實我小時候你逼我學(xué)做飯的時候,我就特別想說長大餓不死就行了嘛,干嘛非得自己學(xué)會啊,不過那時候沒底氣。”
“現(xiàn)在有底氣了?”
“對?。 彼俸僖恍?。
月光下,摩托車上,三個人,緩緩前行。她還是那個十八九歲的模樣,他們也都還是她那么大時他們的模樣。
做了一夜的夢,楊迢有些頭昏腦脹的,枕頭濕了一大片,額間也滿是汗水,頭發(fā)像是浸了油一樣濕漉漉的,眼睛腫了似地只能半睜著。她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揉著腦袋,搖晃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洗漱完畢,她抓緊時間寫著,早日寫完,仿若就能早日回家了的。
又是一年的六月,楊迢落下最后一筆,初稿完成。同樣的咖啡廳,同樣的位置,只是換了不同的人。
“上次那位先生呢?”
“他有事,總的負責(zé)人是我?!?p> “哦,你好!”
“楊桃?你的筆名?”
“嗯?。俊?p> “沒想過換一個的嗎?”
“沒有,我從開始寫東西一直用到了現(xiàn)在!”
“沒看出來楊小姐還是個從一而終的人??!”
“嗯?”
“故事里的人物并沒有的!”
“對于喜歡的東西才能做到從一而終的吧!表面是表面,但是人物內(nèi)心的情感絕對是配得上從一而終的!”
“楊小姐,大家看書也就圖個意思的,那些深奧的東西是資深作家經(jīng)過歲月的磨折創(chuàng)作出來的經(jīng)典,我說話直接,你這趨于這個意向卻寫不出這個味道的,有些東西遠非是一個空有情懷的人可以寫出來的,那需要的是天賦和技巧。有誰會去說一個寫出了經(jīng)典之作的人是一個平庸之輩?同樣,你見過哪一個平庸之輩寫出了經(jīng)典之作的?”
楊迢垂下了眸子:“那難道平凡的人就注定了只能平庸了嗎?”
“常人有常人可以走的路數(shù),你寫東西不要僅限于了寫自己,如同生活一樣,生活中有多少人會想去以了解你為樂趣的?寫作也同生活大同小異,你自己該也有感覺的吧,書和人其實是一樣的!”
“那常人的路數(shù)是…什么?”
“帶有目的性地去觀察,去發(fā)現(xiàn),去想象,去添加,你可以摻雜自己的情感,但不能全然是你一人的情感。再者,還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嗎?時代在變遷,多少年前的網(wǎng)絡(luò)就已經(jīng)發(fā)達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你何必拘泥于你的雙手,一支筆,一張紙?”
楊迢不說話了。
“社會就是這樣,達爾文都說過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你該去看看那些暢銷書,看看那些火起來的文章,從中學(xué)習(xí),汲取精華……”
“你為什么想要當(dāng)一個作家?。俊睏钐鐾蝗惶痤^,微蹙著眉,迷蒙著雙眼問道。
“我是一個編輯!”
“我為什么想要當(dāng)一個作家???”
“我是看在有人的面子上才跟你說這些的,跟你善意地提醒一下。”他語氣激動,怔目看著楊桃,似是一臉嫌棄。
“我就是想寫自己想寫的東西的,不是為了生存,也不是為了生活的吧!可是,我也希望有人支持,有人喜歡……我到底是為什么???究竟是為了什么的啊?”她輕聲喃喃道,盡是茫然。
“言盡于此,我該說的都說了,另外這本書我會遵守和你的推薦人的約定幫你出版的,稿費由我們出,也會幫你加以宣傳的,畢竟手寫幾十萬字,又改來改去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p> “謝謝!”楊迢習(xí)慣性地說道,起身對他鞠了一躬。
你傾盡一生的心血,換來的只有“苦勞”兩個字,那兩個字再深一點兒的意思該就是“徒勞”的吧。
“師父,迢迢怎么樣了?。繛槭裁次叶贾浪谀膬毫?,還是感應(yīng)不到了???”
“她想你的時候自然會讓你感應(yīng)到的!”
“你知道她過得怎么樣了嗎?”
“馬上就該出下一本書了!”
“下一本,真好!”甜甜笑道,“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p> “如果負了怎么辦?”
“?。?!”
“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選擇死?”
“我無親無故的,又沒人在乎,也沒啥夢想,感覺是在浪費空氣浪費水,沒啥意思,不如早點兒死了解脫?!?p> “生命那么脆弱的,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的!”
“人在晚上總是會被黑暗吞噬的,我怎么知道我哪兒來的那么大的勇氣的啊,好了好了,不說我了,你干嘛突然跟我說起生死來了?你不要嚇我,迢迢不會要出事的吧?我好像聽說過以前那些個好多大作家,完成了自己的一生杰作之后就自殺了,楊迢不會?”甜甜有著不好的預(yù)感。
“沒有!”他平靜地吐出兩個字,繼而道,“活著有什么不好的?”
“活著的壞處多了去了,首先活著真的很累,大多數(shù)人都要像依依一樣遠走他鄉(xiāng)去工作,要被金錢所擾,要被人際關(guān)系煩惱,要為一家子人拼命,唯有的周末有時還要加班。依依算是幸運的,遇上了對的人。有些人則是一輩子也遇不到一個合適的人,然后匆匆忙忙結(jié)婚生孩子,繼續(xù)延續(xù)這樣忙碌到?jīng)]有自我的生活。想想都沒意思,活著的確挺煩的?!?p> “那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要活著?”
“我那是無牽無掛了,要活著的理由也該有很多的吧,有些人天生適應(yīng)能力強,有些人后天學(xué)習(xí)能力強,有些人性格好,有些人運氣好。我看關(guān)鍵是人呢,有感情的牽絆,感情這東西太奇妙了。還有這世上光怪陸離的東西太多了,總有至少那么一樣讓人覺得人間是值得的吧!”
“矛盾了!”
“那本質(zhì)上就是矛盾的好吧?”
“再給你一次機會,可還愿意活著?”
“就現(xiàn)在這樣半活不死的挺好!”
“半活不死?”
“你要我現(xiàn)在這樣不愁吃穿不畏人言自由自在地活著也行啊!”
“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是不想活著了,你是不想努力了!”
“……”甜甜競無言以辯駁。
“努力地活著之后才有資格去說不想努力了,才能以活著艱難為借口的!”
“我也算活得夠艱難了的吧!”楊迢撇撇嘴道。
夜幕籠罩著這座城市,窗外不時閃過那方高樓大廈的霓虹燈光,楊迢站在窗前,凝望著遠方良久,這里沒有綿延環(huán)繞的山?jīng)]有郁郁蔥蔥的林木,甚至沒有一個可以稱之為熟悉的人了。她從未感覺如此孤單、如此迷茫過,連筆拿在手里都仿若變成了千斤重擔(dān)。
回坐到桌前,她把那一箱子的書稿一頁一頁地翻閱了一遍,不知不覺就這樣翻了一夜,翻到累了,就趴在桌上睡著了,醒了繼續(xù)看,看一天也只有手指在動彈,眼角是干澀的,眼皮是倦乏的,唇角也是干澀的,肚子是空癟的,發(fā)絲是凌亂的,眼神是模糊的,腿腳是麻木的,意識是混亂的又是清晰的。
等到她把近來的手稿都翻看了一遍之后,已然是第二天的下半夜,她起身,有些站立不穩(wěn),腦袋暈乎乎的,剛踏出一步,整個人便就滾倒在了地上,她想閉眼,就這樣閉上吧,卻聽見有聲音在呼喚她,那是何處的聲音??!
遠方總有親切的呼喚聲在喊她,喊她“迢迢,回家吃飯了!”
“楊迢,你媽喊你回家吃飯了。”
瘦弱的她摔下去也不疼的吧,她蜷縮著趴到了床邊,將頭埋在了床上好一會兒,耳邊的聲音嗡嗡直響,叨擾著她,讓她心緒不寧著。她沒有哭也沒有鬧,該就是虛弱得累了,乏了,餓了,渴了,看來想把自己餓死是行不通的,終于她拿起了手機。
十五分鐘過后,敲門聲響了起來,她艱難地起身走到了門口,按下門把手,打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