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府別稱泉城,坐擁七十二名泉,其中最負盛名的是千佛山畔的趵突泉,號稱“濼水發(fā)源天下無,平地涌出白玉壺”。濟南府不少人得空都會到這里泡腳喝茶。白鷺飛素來喜歡熱鬧,婚事辦妥后第一站就來到趵突泉學著人家把雙腳泡在趵突泉的泉水中,任由噴涌的水流按摩腳底。
“這段時間又是對付謝家又是對付天凈沙,來濟南的一路也是枕戈待旦,實在是有些乏了,或許是這樣才有些心亂吧。舒服舒服睡一覺?!卑橈w閉上眼睛,懶洋洋地躺了起來。
“要說咱山東風光,有三絕?!?p> 旁邊小茶館里有幾個人正在聊天,白鷺飛聽到他們聊到山東景致,頓時來了興趣。
“老余頭,別賣關子了,快說說哪三絕。”
這老余頭看樣子是走過一些地方,見過世面的。眾人焦急等著他繼續(xù),他卻瞇起了眼睛。
“小二,來壺上好的西湖龍井,要明前的?!笨蠢嫌囝^這付樣子,有人頓時明白過來,給他叫了壺好茶。
老余頭睜開眼,呵呵一笑,望著眾人急迫地眼睛,慢悠悠地說道:“大家不要著急嘛,這山東三絕一是咱濟南府的泉,二是泰安的山,三是即墨的月?!?p> “這泰山我們知道,即墨是哪兒啊,從來沒聽說過?!?p> 老余頭泯了一口剛泡好的龍井茶,露出一副不屑的眼神,不緊不慢地答道:“你們不知道也不足為奇。這即墨在咱們濟南府東邊八百里,騎快馬三天三夜一路到了大海邊就是了?!?p> “八百里啊,我這一輩子也沒出過這濟南府,聽說那泰山離咱們近,可也有兩百里地,這都一直沒敢去呢。老余頭你去過即墨嗎?”
“那是自然?!崩嫌囝^志得意滿地說道。
人群中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番羨慕的神情。
“要說賞這即墨的月,那最佳時候要到中秋過后一天?!崩嫌囝^一邊享受著眾人崇拜的目光,一邊繼續(xù)他的描述。
“不是八月十五中秋賞月嘛?”有個年輕的小伙子忍不住插嘴道。
“去,你沒聽說過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嘛?”老余頭不耐煩地回了一句。
“小毛孩懂什么,別在這瞎摻和!”其他人紛紛指責小伙子無端插嘴,好像他們對一切都了然于胸。
“這十六的月亮是最大最圓的,要是坐在海邊,前面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天上一個月亮,海里又是一個月亮,你就好像坐在銀河之上天宮里頭,那景象你們是見不著了?!崩嫌囝^半閉著眼睛,像是在回憶當年的月光。
一干人聽了老余頭的描述,頓時心馳神往。白鷺飛在一旁,也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已經(jīng)翻山越嶺來到黃海之濱。
“今年已經(jīng)是十四了。要是趕一趕,十六晚上該能到吧。”即墨賞月的念頭一上來就揮之不去,白鷺飛決定干脆向白蒹葭辭行,準備開始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大哥,你這就要走?”白蒹葭聽到白鷺飛馬上要走,驚訝地問道。
“恩。你的婚事也辦妥了,我也沒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以后好好過日子吧?!?p> “是不是我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對?”連霄漢有些緊張,生怕自己不經(jīng)意間怠慢了白鷺飛,因此才決定匆匆離去。
“別多心了?!卑橈w轉身拍了拍連霄漢的肩膀,“你可要好好待我妹子,要是被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饒不了你!”
“大舅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待蒹葭的。”連霄漢立刻作了明確的表態(tài)發(fā)言。
“小妹,結婚以后以前的性子也要收一收,要有點相夫教子的樣子。”白鷺飛叮囑道。
“大哥我什么時候性子不好了?!卑纵筝缙擦似沧臁?p> “好,好,我們白蒹葭最淑女了。”
白蒹葭害羞地轉過了身。
“對了,阿古提那小子你們幫忙安頓下。他的身世特殊,要避免引起人們的注意。”
“放心吧。我們?nèi)デ嗪U覀€偏僻的地方,保證人跡罕至?!边B霄漢很快給出了自己的方案。可是,白鷺飛卻搖了搖頭,像是對他的提議并不滿意。
“他在XJ都被人找到了,放青海去能有什么區(qū)別?”
“這……”連霄漢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方案確實有漏洞。
“他就住在濟南府,你幫他在西市里面盤個店鋪,就打些鐵鍋這類的東西?!?p> “濟南府也是有數(shù)的大城市,西市更是人來人往,這么安排……”連霄漢不明白白鷺飛的用意。
“大隱隱于市,越是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誰會去懷疑一個鬧市中的小鐵匠呢?”
“哦?!边B霄漢恍然大悟。
“對了,還得派人跑一趟XJ胡楊村。阿古提那小子有個心上人叫迪賽麗,你讓人問問她愿不愿來濟南。若是愿意來,你辛苦一并安頓好。”
“找人沒問題??墒牵⒐盘嵋粋€人不容易招人主義,要是一對外族夫妻是不是太過惹眼了?”連霄漢提出了自己的顧慮。
“是啊。我不是沒考慮過,只是沒有了迪賽麗,阿古提肯定過不安穩(wěn),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爺了。”白鷺飛長嘆一聲。
“好的。大舅哥放心,我會親自去XJ把事情辦妥的?!?p> “好啦,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這就走了。”
交待完了一切,白鷺飛想多說點煽情的話,可想來想去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白蒹葭和連霄漢夫婦追出大門,異口同聲地說道:“大哥,有空?;丶襾砜纯窗??!?p> 聽到“?;丶铱纯础蔽鍌€字,白鷺飛感覺心頭一熱,眼淚忍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轉。他趕緊轉過身,揮了揮手,生怕被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這一刻,白鷺飛突然明白昨晚在白蒹葭婚禮上自己那種悵然若失感覺的由來。離開白家這些年來,其他人是死是活、是好是換對他而言都于己無關,只有白蒹葭是他在白家僅存的牽掛。如今妹妹嫁了人,白家與自己關聯(lián)的最后一條紐帶就斷了,白家自從以后和他徹底沒了關聯(lián),曾經(jīng)長大的地方也許再也不是他的家了。有人說“想要快樂的流浪,就一定要有個能夠回得去的地方”??墒沁^了今天,他白鷺飛也許就真的要做孤家寡人了。
孤家寡人的滋味自然不那么好受,白鷺飛一路上只能用狂奔來緩解心里的壓抑。為了避免驚世駭俗,白鷺飛刻意避開了官道,在群山之間無所顧忌地施展輕功,任憑烈烈雄風吹起自己的衣衫,任憑黃豆大的雨點拍打自己的臉頰。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這種縱橫天地、無懼風暴的自由感覺讓白鷺飛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光,他忍不住大聲呼喊起來。
“霍嚓”。一道閃電劈開了天地,也劈開了白鷺飛惆悵的思緒。他抽出離別刃,迎著電閃雷鳴狂放地揮舞,他像酒勁正酣的書法家以刀為筆,以天地為紙,將白家契闊刀法的刀意濃墨重彩地暈染開去。
“那會還沒習武,看到別人飛檐走壁的樣子就羨慕的不行。”
當?shù)兑獗M數(shù)揮灑侯,白鷺飛回憶著兒時往事,突然發(fā)現(xiàn)當初自己修行的初衷不僅僅有年弱多病,更重要的也許還是心存一份對自由的向往。
“我是孤獨的,我是自由的,我就是自己的帝王”,后世有位名叫康德的哲人道出了孤獨與自由之間不可分割的關聯(lián)。白鷺飛總結不出如此飽含哲理的名言,但白鷺飛做過生意,明白天下沒有免費午餐的道理。所有值得追求的事物都需要追求者付出相應的對價,何況是最為珍貴的自由,人們無法坐擁一切,所能做的不過是取舍而已。白鷺飛如此,帝王將相如此,乞丐竊賊如此,天下蒼生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