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戰(zhàn)報

　　月高懸，鳴鐘擊缶，歌舞升平，正是中秋盛宴。

　　廣華殿內(nèi)外此刻正是一派歡喜場景，宮中夜宴盛大，皇帝宴請重臣，且恩及其家眷。

　　殿內(nèi)金漆寶座上高坐著著相里華，他的右手邊坐著淑妃，再次之是容妃，再往外則是按品階坐著的的夫人誥命娘子，左手邊則坐著相里貢，靖國公容祁，以及其它按品階排著坐的公侯。

　　相里貢穿著一身墨色絲綢常服，上有銀線繡龍紋，團龍紋在前襟，游龍紋在下裳，腰間束嵌玉腰帶。

　　底下獻舞的舞姬也跳了不知是怎樣一支舞，引得滿場歡喜，相里貢抬眼看過去，眸間沉寂如靜水。

　　想此刻，孟清如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她身邊了。

　　他微微笑了笑，指尖輕敲桌面。

　　“獻之，有什么有趣的嗎？”相里華低聲問他。

　　相里貢微微拱手，“父皇，兒臣只是覺得，外頭的賢臣們坐得那樣遠，竟也能看見殿上舞姬的曼妙舞姿，實在難得?！?p>　　“他們是瞧不見的。”相里華瞇了瞇眼，看向大殿外頭綿延的席筵，也笑了笑。

　　相里貢身側(cè)的靖國公容祁拱手笑著說，“他們自然瞧不見，只是感懷陛下恩賜，心中欣喜?！?p>　　相里華微微點頭，“禮昀近日身子如何?多日不見你，容妃很是掛念呢?！?p>　　近日容妃精神不好，正在迷糊中忽聞陛下提起自己，她強打起精神笑了笑，眼底卻有掩不住的憔悴，“今日見著哥哥，臣妾很歡喜呢?！?p>　　“容妃懷胎辛苦，如有不適，不若先回去歇息吧。”相里華見她精神不好，出口問候，夾帶了幾分關(guān)懷。

　　“謝陛下關(guān)照?！比蒎⑽㈩h首，發(fā)間的步搖輕輕晃動，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真兒福了福身，“回陛下，娘娘近日嗜睡得很，昨日此時已經(jīng)歇了，今日盛宴，娘娘許是有些撐不住?！?p>　　相里貢淡淡地看著眼前這一出戲，抬手端起白玉杯，打量杯上的細密紋飾。

　　果然，是該容祁開口了。

　　“娘娘為陛下繁育子嗣，著實辛勞?！?p>　　“扶你家娘娘回去歇息吧，這筵席恐怕還要許久，明日朕遣太醫(yī)去瞧瞧，有什么法子能讓容妃舒緩些?！?p>　　容妃抬起手，真兒把她扶起來，她一手護著微隆的肚子，緩緩站起身子，再福福身行了禮，轉(zhuǎn)身走了。

　　相里華回了眼神看殿上新啟的舞曲，容祁也看向殿上舞姬，而相里貢卻仍沉著眸子，輕敲桌面，細數(shù)著時間流逝。

　　該來了。

　　“報！”殿外似有一聲長嘶喊叫，滿場的勛貴都驚了驚，看向殿門外。

　　相里貢微微笑了笑，笑意在嘴角劃過，立刻又消失不見。

　　來了。

　　殿上的相里華也聽見了，但臉色不變，沉著如舊，只是轉(zhuǎn)頭叫了叫鄭平，鄭平伏身聽他說了句話，躬身行了禮，也離了大殿。

　　相里貢抬手取起玉杯，舉杯飲盡。

　　不多時，鄭平回來了，步伐有些不穩(wěn)，神色也有些慌張，直直奔向相里華身邊，忽地跪下去，顫抖著嘴唇輕聲說，“陛下，西疆來軍報，說……秦時老將軍，于八月初七，陣亡于屏山……”

　　相里貢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也不落，眼神緩緩落在了身側(cè)的容祁身上。

　　“靖國公也聽見了吧?！彼脸恋亻_口，聲音沉靜如冬月的冰河。

　　容祁聞言轉(zhuǎn)了目光到他身上，笑瞇瞇地對他說，“殿下不也聽見了?”

　　相里貢看向殿上的皇帝，只見高高在上的皇帝面色微沉，察覺了他的眼神于是看過來。

　　“獻之，過來?！?p>　　相里貢低了低頭，緩緩斂襟，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俯首沉聲說，“父皇請講?！?p>　　“你都聽到了?！?p>　　相里貢微微點頭，看著相里華的眼眸說，“是，兒臣聽到了?！?p>　　“筵席上坐著秦家哪幾些人?”相里華收了眼神看向自己的兒子。

　　相里貢沒有再去看殿上的人，直接開口娓娓道來，“秦時老將軍的王夫人在，還有其余孫輩的，曾孫輩的郎君及娘子十位，以及玄孫輩的兩個娘子和兩個郎君，共計十五位。”

　　相里華粗略打量了一眼，已經(jīng)知道了，“知道了，你回席間坐著吧?！?p>　　“是?！毕嗬镓暪硇辛硕Y，退回了自己的席位。

　　容祁輕側(cè)身對他說，“陛下這是想當眾說開了這個消息?”

　　相里貢微微挑了挑眉看向一旁微笑著的容祁，“靖國公嘔心瀝血，為國為民地操勞，但孤還真沒想到，你揣測圣意也是如此積極。”

　　容祁笑著向他舉杯，以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京都里勛貴多少家，可都是瞧著陛下的臉色行事的?！?p>　　相里貢也抬手向他舉杯，頷首笑了笑，換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低聲說，“原來如此?！?p>　　殿上的相里華擺了擺手，下頭的曲樂瞬間停了，舞姬埋首行禮有序離開，殿上頓時空出大片空地，空落落地讓在場的人心里有些慌。

　　“今日是中秋，本該是個極好的日子，開盛宴如此，朕也是想同眾愛卿同慶中秋。”

　　席間眾人都起身行禮，異口同聲地高喊，“謝陛下隆恩?！?p>　　相里華擺了擺手，看見了滿頭白發(fā)的蹣跚著的誥命夫人，正是秦時老將軍的王夫人了，于是他頓了頓，又說。

　　“方才，西疆傳來軍情，戰(zhàn)事失利，秦老將軍……陣亡于屏山，還望王夫人及秦家愛卿節(jié)哀?！?p>　　席間王夫人才行禮罷起身任人扶著坐好，就聽見殿上陛下仿佛是提了秦家，眼見周遭秦家人面上都有些哀戚的神色，她沒聽清，又抬頭問旁邊的侍女。

　　“陛下說什么？”王夫人年邁了，聽也聽不清，看也看不清，她抖著手扶住旁邊的侍女的手。

　　“回夫人，陛下方才說，我家老將軍于屏山之戰(zhàn)陣亡了?！?p>　　王老夫人收回的手在空氣中頓了頓，滿場所有人都關(guān)注著王夫人的一動一靜，畢竟七十古稀之年，聞此噩耗。

　　只見王老夫人似是笑了笑。

　　殿外坐著的臣子們不知殿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只是聽席間口口相傳，才了解殿內(nèi)的情況，不由得唏噓。

　　果然是秦家的女子，剛正忠義。

　　“將軍行大義，戰(zhàn)死沙場，保家衛(wèi)國，此乃天道，臣婦欣然?！?p>　　遺鏃之地，月影相照。

　　系馬南枝猶在，將軍身影難尋。

　　西風蕭索，蒼茫秋空雁不落。

　　山海翻覆，關(guān)外新雪漫野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