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靈還是走了,梵子琛聽了她的話,沒去送她……又或者說,沐靈使了伎倆,梵子琛沒有揭穿。
她對川國本應(yīng)無所留戀的,左右不過一個梵子琛罷了??梢凰技叭蘸竽程欤苍S也會路過她所經(jīng)之地,竟有了一些說不明的牽掛。
梵子黎推著輪椅,低頭瞧著她的落寞樣子。他停下來,蹲在她的面前,難得那么正經(jīng)說話:“沐靈,日后你若是想要回來,便將這只青骨蛇放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去接你的……就當是我欠你的人情好了?!?p> 沐靈接過梵子黎遞過的那節(jié)竹骨,隨意的收進袖子里,冷漠地將眸子瞥向了遠處。
梵子黎輕嘆:“你是還在怪我嗎?怪我讓你離開他,獨自回鎮(zhèn)國?”
沐靈睫毛緩動,有些無奈。她扯著嘴角,想要做出戚笑的表情來。直至嘗試未果才驚覺,原來痛及深處,真的會活不出人樣來。
她低眸,眼底空洞:“我只是覺得無能為力罷了……我還以為活著能有多放肆呢,原來不過同眾生無異。若我真是不死身……是不是得記他很久很久?”語畢,她眼眶濕潤,竟想不出日后一個人的日子來。
梵子黎不忍,手掌覆上她的肩頭:“他會去找你的,一定會的?!?p> 那天微風拂過,可沐靈并不覺得輕松,沉悶的感覺是夏季將到的前兆。
“就送你到這了!”許久過后,梵子黎站直了身子。沐靈瞧著遠處,第一次對遠方有了懼怕和抵觸。
鹽商隊伍在前面沖他們打了招呼,梵子黎遠遠的回了禮。輪椅被他交付給了一個高高壯壯的黝黑男人,他問:“可有什么話留給他?”
沐靈語氣終于有些波瀾:“你讓他等著吧,不用他來找我,我一定會先回來找他的?!?p> 梵子黎沒說話,怎么到了這般時候,竟還是這般小孩子性子的說著任性的話。留下些會掛念他的話可不是更安慰些?
梵子黎無奈的搖了搖頭,終究同她背道而馳。
一路上他不自覺地思量著沐靈的話,久了竟覺得好笑。當年他不也說過這么狂妄的話嗎?
那時候他可比沐靈兇狠多了,他拽著太子的領(lǐng)口發(fā)著誓:“等著吧,我一定會為璇姐姐報仇,你最后一定是死在我的手里!”他得到的是放肆的嘲笑,除了太子,還有小廝的……
好笑嗎?梵子黎勾了勾嘴唇,好像也該是時候完成這件事了。
夜間太子住處
戌時剛過,太子院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燭火皆在同一時刻熄滅。
一瞬間,婢子們的呼聲一驚一乍,老阿嬤輕拍著年輕婢子讓她們聲音低些,可不能嚇著主子。
太子的侍妾們更是高聲喊著讓婢子們快些進來服侍,前院的小廝們以為出了事,皆是趕了過來。結(jié)果被受驚的侍妾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罵了出去。
婢子們緩了神,去找了火折子想要重新點上火。誰知那些蠟燭都是斷了芯的,根本燃不起來。
沒了法子只能去前院找小廝們,讓他們?nèi)}庫摸黑拿些新的來。
整個太子府的人皆是呆在院子里等著,侍妾們坐在涼亭下,幾個貼身婢子們?yōu)樗齻儞]著蒲扇。那些個沒什么事的老阿嬤們,也都是站在一側(cè)打著哈氣。
侍妾們嘰嘰喳喳的抱怨著:“怎么好好的,整個院子都沒了光了?我這才剛褪了衣衫,這一遭著實唬人。”
“姐姐快別說了。滅燈之時,我那個蠢婢子還在給我染蔻丹呢,現(xiàn)在都不知糊成何樣了。蠢笨的下人每一個好使的……”
閑聊幾句過后,小廝便已急急的跑來分了蠟燭。手快的婢子率先點起了火折子,幾根下來,院子里又似上了光一般。
唯有光亮,才能襯得黑暗。
他們沒有防備的抬頭,入目便是太子房中的黑影……
直直站立起來的人影印在門框上,在光的迷幻里,顯得格外滑稽而又高大。
尖叫聲刺耳,眾人皆是慌了。膽子小些的,已是被嚇暈過去,膽子大些的,還想上前探探究竟。
注定這是個不眠夜了……
夜間有人匆忙的去報了案,有人慌張的進宮去尋見川王,有人收拾玉帛各奔東西……
川王后次日起身才聽聞消息,聽罷便是一病不起。川王心疼她,聲稱定要為他們的孩兒報仇。
案子通查到了最后,只知那劣質(zhì)的蠟燭出自趙家,而對兇手的作案手法皆是一概不知。
川王換了一波又一波的斷案者,結(jié)果皆是無跡可尋。官員唉聲載道,有機靈的偷偷問了大監(jiān),大監(jiān)暗示著:前些日子有個妖女,怕不是個禍國殃民的主。
一傳十十傳百,漸漸也就都成了沐靈的錯處。川王氣的糊涂聽信此言,傳了梵子琛進宮問他沐靈下落。
梵子琛悲極反笑:“不是皆說她是妖女嗎?自是見不得人作惡,來收人了罷了……”他語氣太過惡劣,一點都不似以往清冷的樣子,倒有些梵子黎的痞氣肆意。
川王見狀,氣不打一出來:“你這混賬樣子,怕是受了那妖孽的蠱惑了?!?p> 梵子琛聞言,站直著起了身子。語氣詭異陰森:“她可是妖孽啊,父皇尋她,當真不怕被她收了去?”
川王聽他此言,又思及至今沒有推出殺人的手法,倒真有些心悸。
梵子琛點到為止,未得準許,便出門而去。
梵子黎已在宮門等他,梵子琛瞧向他,眸子清冷,同殿上那似是有些癲狂的模樣沒有半點相像。
梵子琛騎上了沐靈留下的馬,同梵子黎并肩齊驅(qū)。
“怎么不問問我,怎么殺的他?”梵子黎聲音帶笑,有幾分得意。
“兒時的事……我記得?!辫笞予∩顕@了口氣,帶些無法言說的悲愴:“你當時是不是就想殺他了?”
“是?!彼卮鸬墓麛唷?p> 梵子琛突覺,人命在他看來,是否只是螻蟻?
他看著梵子黎,眼底冰冷:“若我這次不幫你呢?你要為他陪葬嗎?”
“……沐靈說,你會幫我的。我相信她,她相信你?!辫笞永桦y得的溫順,沒有戾氣。
憶……
那日梵子黎同沐靈密談,他讓她離開,可她不愿。
為此,他們二人吵得很兇。
后來,梵子黎很無奈的對她說,他會保護好梵子琛,就像她一樣。
沐靈聞言再沒有答話,他們二人沉默了很久。沐靈受不了自己的無能,梵子黎受不了自己的詭譎。
可沐靈清楚的知道,她留下來,不過是累贅一件。
那天梵子黎問了沐靈很奇怪的問題……
他問,若是他殺了人,梵子琛可會幫他?
她答,自然。
他輕笑了聲,說……他想去殺一個人,唯有她能幫他洗脫一切。那人現(xiàn)在不除,日后也定是梵子琛的禍患。
他給了沐靈很長的猶豫時間。
直至去和鹽商匯合前,沐靈才只是問了句:“你可是濫殺無辜?”
“自然不是!”梵子黎答的干脆,眸底似是忍了很久的恨意。
她信他。
再憶……
關(guān)于年幼,梵子黎的腦海里多是些不悅的事情。被宮中皇子嘲弄,被小廝欺負,被川王冷落……
或許他最恨的人便是太子。
他冬日騙他上假山,同他說上面有他為他準備的他未嘗過的果子。
結(jié)果他從假山上摔了下來,磕的膝蓋后背的衣衫浸滿了血。太子喚出藏好的皇子太監(jiān)一同嘲笑他。
后來太子說要賠罪,同他約定下次宮中宴會他定帶他去見川王。
結(jié)果那日附庸小國送來的美人同他撞了滿懷,川王恨鐵不成鋼的讓他跪在大殿之外。他聽里面的歌舞升平,再到眾人離場,直至次日晨光乍破,他才被大監(jiān)攆了回去。
太多了,小時候太愚鈍了。總覺得別人說什么便是有了盼頭,可長大后才驚覺,只有到手的才是甜頭,否則便只有嘗不盡的苦頭……
他總以為自己夠聰明了,逃過了很多次太子狩獵的陷阱。他變得機靈了,他周圍的人便要遭殃。璇兒便是一個,那日他的宮中之人皆是。
那個宮殿是個墳?zāi)梗崃怂腥耍苍崃四莻€懦弱的梵子黎……
他十四那年,終究是盼回了梵子琛。他自幼離宮,沒有住所。便只能跟梵子黎住在一處。
梵子黎生活艱苦,蠟燭也是算著時間用的。啞阿嬤在世時還教過他,怎么捻燈芯,若說持家,他倒是能手……
燈芯剪了一段又一段,哪里到哪里能用多久,沒人比他清楚。
他曾同梵子琛說笑過:“若是日后我殺了人,六哥可會幫我?”
“阿彌托福,施主……”那時的梵子琛還是一副寺廟里不染凡塵地模樣。
“六哥只說愿與不愿?”梵子黎不喜這些荒唐話,求神拜佛是求不得生路的,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
梵子琛糾結(jié)很久,似是道義與責任的相互糾纏撕扯:“……我愿!”還好,他未自稱小僧。不然倒真是有些強人所難之意。
你可知?
人命在我眼里,從不是螻蟻。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活著罷了……
活著于我而言,太難了!
憶終……
幾月過后,一切塵埃落定。賣蠟燭的趙家成了冤大頭,被滿門抄斬。
斬首示眾那日,梵子黎站在城樓上向下瞧著。他笑:想著我去你們的地盤上種地干活,可要想想是否有命活到那個時候……
不知何時,為了活著,他亦可以讓罪不至死的人,提前去生死判官那領(lǐng)了一生功過。
梵子黎笑,若是我現(xiàn)在下去,怕是十八層地獄亦是走得的??傻煤煤没钪?!
梵子琛那幾日卻去了承恩寺,他覺得無措,上場殺敵是為天下大任?那冤枉好人又怎入清門?
他跪在殿外,跪了三日。
沒人知道他想了什么,亦或是他想通了什么。他總是這樣,無緣無故的虔誠伏在佛祖腳下。沉步至,輕聲歸……
樹與夢
梵子黎是自幼的環(huán)境影響,而梵子琛現(xiàn)在的改變是命運所迫。他有他所要堅持的東西,但是已經(jīng)對有些思想產(chǎn)生懷疑。比如大義與小義,比如犧牲與茍活,比如對待川王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