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良剛剛從文丑營中出來,回到自己新扎下的大營歇息,中軍就遣使來通知,袁大將軍在大帳設晚宴為白馬之勝慶功,要顏良前去參加。
顏良連忙把剛剛解下的繃帶又無奈地纏回了身上,感嘆了一句:“這慫還得繼續(xù)裝啊!”
當顏良來到袁大將軍的大帳時,發(fā)現(xiàn)大帳中一如既往地熱鬧,若是把軍帳換成了堂屋,怕是都會讓人忘記這是在戰(zhàn)場前線。
宴會還沒開始,正主袁紹自然也還沒登場,提前到場的大都是一些袁紹集團中的二流人物。
不過,能夠跟隨袁紹南下掙“軍功”的大都算是能入袁大將軍法眼的,真正不受待見的還挨不到這等“美差”。
在場的無論是文臣武將俱都三五成群地竊竊私語,帳中的氣氛很是融洽,見到顏良進來,紛紛起身和他打招呼。
若是按著之前顏良的脾性,對大多數(shù)不那么熟悉的人最多也就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但今天顏良卻一反常態(tài)對每個與他打招呼的人都微笑以對,碰上稍許熟悉的還會尬聊上一兩句套套近乎。
白馬獲勝的戰(zhàn)報早就傳到了此處,而今天上午顏良搞的那一出獻俘儀式又十分招搖,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袁大將軍可是當場勉勵了顏良一番,故而大伙對顏良那是相當?shù)責崆椋鞣N諛詞不要錢似地吹起,吹得他仿佛再世白起,河北韓信一般。
待到顏良終于擺脫了眾人的糾纏,坐到給自己安排的座位上時,他甚至都感覺剛才是不是笑得太久,以至于蘋果肌隱隱發(fā)酸。
當然,帳中自然也有那些個不屑于湊到面前向顏良打招呼的人,這其中有一些身份較高,有一些與顏良過去就不對付,還有一些或許是與郭圖相善,知道郭圖正在大力攻訐顏良,不愿意此刻與顏良多接觸。
這些個不主動向顏良打招呼的人中,大多數(shù)人也只是小魚小蝦,顏良也不屑去理會,但有一個人卻是顏良不得不重視的存在,那便是奮威將軍沮授。
沮授年近四旬,著裝素來樸實無華,一個人靜靜坐在靠近主座的榻上,也不與旁人交談,正持著一冊書卷細讀,仿佛帳中的喧鬧紛擾與他毫無關(guān)聯(lián)。
說起來,沮授與顏良還算是同郡之人,沮授家在鉅鹿郡南邊的廣平縣,顏良則是鉅鹿郡最北邊的下曲陽縣人。
但之前顏良與沮授卻并未因為份屬同郡而關(guān)系密切,顏良的性格向來粗疏,與文臣們不怎么對付,反而和文丑這等軍中鄙夫相處得融洽。
面對沮授這個河北軍中有名的智者,包括顏良、文丑等人在內(nèi)的統(tǒng)兵武將們都對他十分崇敬。
沮授的忠義大約是傳自于他的從父沮俊,沮俊曾隨當今天子西遷長安,任射身校尉,在天子東返的路途上因護衛(wèi)天子抵御李傕郭汜而被創(chuàng)身死,被天子追贈為弘農(nóng)太守。
沮授自己的資歷也足夠老道,二十多歲出任州別駕,舉茂才出身,任過兩任縣令,董卓之亂后被韓馥表為騎都尉,隨后入了袁紹幕中被表為奮威將軍,出任監(jiān)軍。
在沮授的獻策之下,袁紹軍團從幾郡之地成功打下了幽冀并青四州,其雖貴為監(jiān)軍,卻只負責制定大致的方向,輕易不對統(tǒng)兵將校指手畫腳。
沮授更勸袁紹奉迎天子謀取大義名分,勸說袁紹不要分立諸子以免埋下日后的禍端,勸說袁紹對曹操使用疲敵戰(zhàn)術(shù),可惜這些計策全沒有被采納。
如果袁紹聽取了其中一條兩條,這天下大勢估計也就沒老曹家什么事了。
可惜,如果沒有如果。
若歷史的車輪不改變走向,沮授會在官渡潰敗時被曹軍俘獲,隨后因為不肯降曹,密謀逃離而慘遭殺害。
這樣一個堪比良平的智者,最終竟步了亞父范增的后塵,怎不令人扼腕嘆息。
而此刻的沮授正處在最為尷尬的時期,原本的監(jiān)軍因為郭圖逢紀等人讒言而被一分為三,也因著屢屢獻策被袁紹否拒,他與袁紹之間的信任基礎正在崩塌。
究其原因,大約是袁紹尚且勢微的時候還愿意聽信田豐、沮授等人的正確建議,但當袁紹勢力龐大之后,獨夫的秉性便益發(fā)膨脹,田、沮等人的某些正確但略顯刺耳的建議便不被獲納,反倒是郭圖、逢紀等擅于阿諛奉承揣摩上意的家伙益發(fā)得到信重。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郭圖之輩的例子很容易被人效仿,漸漸地袁大將軍身邊就聚攏了一堆擅長阿諛奉承揣摩上意的家伙,這些人所提的建議不問正確與否,只問合不合上司的心意。
長此以往,袁紹幕下處處都是說假話的人,反倒讓只會說真話的田豐、沮授之輩成為了異類。
就好比如今帳中的這些僚屬們大約也已經(jīng)看到了沮授的失勢,所以竟沒有什么人主動上前與沮授相談,而沮授也樂得清閑,一個人安坐看書。
顏良左右看看,覺得開宴還早,就跑到了沮授的案前,揖禮道:“在下見過監(jiān)軍。”
沮授聽到這個意外的稱呼后合上書卷一看,待到看清來人后更感意外,忙還禮道:“原來是先鋒將軍,將軍出征辛勞,快快請坐!”說著就往坐榻的一邊挪動了一下,示意顏良坐在自己身旁。
沮授貴為奮威將軍,在袁紹幕下向來獨坐一榻,如今卻邀請顏良與自己聯(lián)榻,反讓顏良受寵若驚。
顏良不愿拂了沮授的面子,便上前挨了半個坐榻坐了,然后問道:“公與先生近來可安好?”
沮授仿佛自嘲般地淡淡一笑,答道:“我會有什么不好,倒是立善在白馬建立殊榮,令我大為驚異??!”
“此皆是公與先生鞭策之功!”
“噢?立善大破曹逆,又與我何干吶?”
“若非公與先生當日曾于大將軍面前勸諫,我尚且不能自審,若不能自審,則必徒恃勇力,未免不會落入曹阿瞞之算計,又何得言勝?!?p> 顏良說罷便端起面前的水椀道:“良有傷在身,不能飲酒,此杯清水,略盡在下之心意?!?p> 沮授初時頗以自己曾說的話而感到過意不去,而見到顏良能夠在白馬建功,也很為他高興,故而邀請顏良聯(lián)榻而坐。
乍聽顏良的話,還以為顏良借此反諷自己,但仔細打量,發(fā)現(xiàn)顏良語氣誠懇,不似另有他意,便也端起水椀笑道:“授當日情急失言,立善莫要見怪便好。”
飲了碗中清水,顏良又與沮授閑聊了幾句后他便告辭返回自己的座位,沮授邀請他聯(lián)榻是抬舉他,他可沒有厚著臉皮繼續(xù)坐在那的意思,況且若是因此而被郭圖、逢紀等人目為心向沮授,那可就相當不妙了。
俗話說得好,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