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顧儀和呂朝云離開將軍府,回到妙緣酒肆,呂朝云說道:“今日若無顧公子相救,朝云恐怕不能回來,救命之恩,難以為報。顧公子今后任何難處,朝云一定傾力相助?!?p> 顧儀連連擺手道:“呂姑娘不必如此,姑娘剛才的境遇任何人都會出手相助,顧某只是趕到的及時而已,如果顧某來晚一步,事情便不堪設想了?!?p> 呂姑娘說道:“即便如此,朝云還是要感謝顧公子?!?p> 顧儀笑了笑,思慮了一會兒,正色問道:“剛剛與姑娘交手的賊人,臨走前自稱彥某,姑娘可曾聽聞過這個名字?”
呂朝云搖了搖頭,說道:“不曾聽過,此人外功內力均屬一般,只是會一些旁門左道的功夫,讓人難以提防,卻又有一手好輕功,這樣的人物,江湖上確實很難有名字?!?p> 顧儀點頭稱是,確實如此,這類人物輕功再高也最多得個怪盜的名號,真的被人知道了來頭,恐怕也不那么好活下去了。想來將軍府的人總歸能查出個一二來,顧儀也就不再多想,繼續(xù)問道:“姑娘的身手可是從令尊那里學來的?”
呂姑娘笑著說道:“不是這樣的,是我娘傳給我的?!?p> 顧儀心下釋然,說道:“果然如此,我看大和尚腳步虛浮,似是不會功夫的樣子,今日看到姑娘的身手,還以為大和尚深藏不露,如此說來,顧某并沒有看走眼。只是姑娘身邊若無防身之物,像這樣身入險地還是太過莽撞了?!?p> 呂朝云應道:“公子所言不虛,只是朝云此次只是來探望爹爹,事出突然,隨身并無攜帶兵刃防身?!?p> 顧儀伸手從腰間抽出一柄折扇,遞給呂朝云,說道:“姑娘可持此物防身。”
呂朝云一臉疑惑,江湖之中確實有人用折扇做武器,但也只是武功極高之人才能駕馭,自己實在是沒法把這當作防身之物,只是顧儀如此誠懇相送,自己也不好推辭,只好說:“朝云謝公子贈扇,公子的好意朝云心領了?!?p> 顧儀自然知道呂姑娘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說道:“呂姑娘還不懂,請看?!闭f完,將折扇向酒肆院中一塊石頭砸去,“鐺”的一聲,石頭竟被砸了個小坑,原來這折扇扇骨乃是精鋼打造,堅硬無比。顧儀又打開折扇,在扇柄凹槽出一摁,小指一勾,變戲法似的抽出一柄薄如蟬翼的刀片,機關之精巧,暗藏之巧妙令人驚嘆。
顧儀說道:“這是師父留下的物件,姑娘拿來防身正好?!闭f吧,將折扇收起,遞給呂姑娘,呂朝云忙推辭道:“此物如此寶貴,朝云怎可收下,公子今日救命已是大恩,怎可再收如此大禮。”
顧儀卻說:“姑娘不必推辭,此物雖是家?guī)熕?,但卻是家?guī)熥顬閰拹褐?,并不希望顧某使用此物,贈與呂姑娘最為合適,請勿推辭,”說罷將折扇塞到呂朝云手中,繼續(xù)說道,“天色已晚,姑娘且早休息,顧某回待賢坊向李老板詢問大和尚情況,改日再來見姑娘,告辭。”
說完,顧儀離開妙緣酒肆,呂姑娘看著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
呂朝云那邊先按下不表,卻說顧儀回到待賢坊內已近傍晚,但李老板還沒有從將軍府回來,長安城夜間是要宵禁的,待賢坊的劉管家告訴顧儀,平常老板外出會客,總是要在傍晚時分回來,只是此次事關要緊,來不及返回,顧少俠只需安睡,待到明天早晨,李老板自然會回來。
話講到這里,顧儀也不好多問,只得先返回自己住處歇息,一直以來顧儀都對李老板的身份很是好奇,今日將軍府內的人對李老板如此重視,想來必是尊貴人物,自己初涉江湖不久就結識此類人物,不知是福是禍。
轉眼已是夜半時分,屋外一陣涼風吹來,顧儀忽地驚醒,環(huán)視一圈,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原來只是自己做了個夢,想來窗外月色尚好,突然覺得自己很清醒,便整衣束發(fā),出門來到院中,時下月光泄地,庭院內的山石如蒙白霜,樹影婆娑,蟬鳴鳥啼之聲偶有傳來,想來自己到長安城一月有余,不曾做過什么事情,顧儀曬笑搖頭嘆氣,師父去世之前曾叮囑自己,此生必定要成為名動天下的大俠,才對得起師父所傳的一身功夫,可這一月之內已見過幾多大俠,都是自己所需仰望,時不我待,可該如何有所作為,自己又毫無頭緒,不知從何開始。
想到這里,顧儀取出師父所贈之劍,見過自己使劍的人都曾說過,自己的劍法殺氣逼人,一招一式均要取人性命,揮劍毫無憐憫之心,師父所傳這路劍法的時候也曾說過,自己所創(chuàng)這路劍法,以此劍用出,則必會取人性命,故此劍名曰散魄。顧儀學劍的時候,總是用另一把長度重量差不多的鐵塊練習,就算自己劍法已成,師父也不許自己碰這把劍,直到臨終之前,師父才把劍交給自己,卻又說,自己留下的所有物件,都不值得拿來祭奠自己,顧儀如果想要使用便都可以拿走,若哪一日對這些物件心存厭惡,隨手丟棄也可,贈于他人也可,哪怕熔鑄成廢鐵也可,現(xiàn)在想來,可能是與劍中所含殺氣有關吧。
顧儀輕彈劍身,脆響之聲配著樹影月色,倒也頗有幾分禪意,想來師父所傳自己的,除了一身武藝,便只有長劍一柄,折扇一柄,毛驢一只,酒葫蘆一個,毛驢現(xiàn)在李老板的馬廄之中,今后便養(yǎng)在此處,折扇已送給呂姑娘,至于酒葫蘆,師父自己雖常喝酒,但卻從來沒讓自己喝過,直到自己來到長安之后,在妙緣酒肆也沒有用上這葫蘆,不過日后裝著美酒行走江湖,想來也是一件美事。
忽而腳步聲響起,劉管家來到庭院之中,看到顧儀坐在樹影之下,便走過來說道:“顧少俠,李老板有請,請隨我來?!?p> 顧儀納悶地問:“李老板回來了?”
管家點點頭,說道:“李老板已回府上多時,差在下過來看看,如若少俠還未休息,便請來一起飲酒。”
顧儀不再多說,收起長劍和酒葫蘆,隨管家來到李老板所在府院,沒進正廳,而是來到了后院涼亭,涼亭內石桌上擺著酒菜,李老板正對月獨酌,見顧儀來到,便示意顧儀坐下,對劉管家點了點頭示意退下。
顧儀坐下,李老板拿起酒壺給顧儀倒了一杯,說道:“今日辛苦顧少俠出手了?!?p> 顧儀說道:“李老板您太客氣了,”說罷端起酒杯,與李老板碰了一杯,繼續(xù)說道,“不知大和尚現(xiàn)在如何了?”
李老板呵呵一笑,只是把杯中酒飲盡,還示意顧儀先用酒菜,顧儀也將酒一飲而盡,忽覺酒妙不可言,再吃一口菜,口感也極佳,登時醒悟,說道:“這是大和尚做的酒菜?!?p> “顧少俠還是懂酒菜??!”一個笑聲從后邊響起,大和尚端著另一盤菜來到走進涼亭,放在石桌上,“這品菜品酒也算高山流水,需得知音啊?!?p> 顧儀開心地笑了起來,說道:“李老板當真厲害,大和尚已經(jīng)救回來了?!?p> 大和尚說道:“是啊,不過大和尚這些天回不了酒肆,只能住在李老板這里了。”
李老板笑道:“將軍府的事情還有后續(xù),不過大和尚倒也難得清閑,來,坐,你也來一杯。”
大和尚擺了擺手,說:“誒,兩位先吃著,大和尚還有一道拿手菜,做完了再和你們一起吃喝?!闭f吧,笑著出了涼亭。
見大和尚離開,顧儀問道:“不知李老板是怎么把大和尚救出來的?為何回不了酒肆?”
李老板放下酒杯,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說道:“也算不得救回來,只是在將軍府查明案情之前,先關押在我這里罷了,這件事事關重大,里面牽扯的人錯綜復雜,我和戴將軍商議了一下,先不要呈送給大理寺,我已經(jīng)安排了人暗中探查,和你們關系不大,只是要大和尚要一直留在我府上以免節(jié)外生枝。”
顧儀驚訝地吐了吐舌頭,說道:“顧儀到老板府上一月有余,心下一直有一個疑問,敢問李老板究竟是何身份?”
李老板哈哈大笑起來,提起酒壺,給兩人的酒杯再次倒?jié)M,說道:“少俠有此疑問,宗儒毫不奇怪,今日月色正好,也該給少俠講講故事了,不過顧少俠,我的故事講完之后,可就輪到你來講了哦?!?p> 顧儀接過李老板遞來的酒杯,說道:“顧儀能講的故事委實不多,可能李老板不會滿意的?!?p> “無妨,你且聽我先講,”李老板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來,對著庭外園林山水,說道,“故事總要有個頭,我就從顧少俠知道的事說起,少俠是否一直想知道,我為何不去查那日官道之上的匪徒究竟是誰人指使,對嗎?”
見顧儀點頭,李老板接著說道:“是我,也不是我。”
顧儀睜大了眼睛,一臉疑惑,李老板示意他稍安勿躁,說:“那日官道之上,應當出現(xiàn)的人不是黑槍將柴鐸,而是另外一個我安排的人,那人武藝不在柴鐸之下,王刺史為我派的護衛(wèi)不能抵擋此人,但奪云劍祝少俠則可以當著眾人的面料理此人,如此一來,祝少俠也就有了新的名聲。”
“這么說,這次是您提前安排好的局?”顧儀問道。
“本該如此,顧少俠一直想要知道宗儒經(jīng)營些什么,今日告訴少俠,宗儒所經(jīng)營之事,便是造俠?!?p> “造俠?”
“不錯,宗儒平日里喜歡探查有武學潛力的苗子,選拔出來,悉心培養(yǎng),令其成就大俠之名,祝士廉便是此次我想要培養(yǎng)的少俠?!崩罾习屣嬃艘豢诒芯?。
“以這種方式塑造名聲,那豈不是假的大俠?”
“是假的,”李老板轉過身來,“也不是。”
“此話怎講?”
“名聲是假,行俠之事,之力,之德行卻是真的,宗儒安排妥當,祝少俠不會知道我的安排,仍是一心行俠仗義,宗儒只是給他們日后自己行走江湖提供個方便而已?!?p> “這……”顧儀有些遲疑,“可這假的名聲,難得不會有害于人嗎?倘若有惡人循著名聲而來,豈不是帶來麻煩?且江湖若皆如此,真正行俠的人的名聲將會如何?”
李老板點了點頭,說:“嗯,少俠所言不錯,但若有惡人行惡,除了便是,宗儒雖不才,但自行所培養(yǎng)之人武藝均屬不錯,沒什么可麻煩的,至于江湖名聲嘛,宗儒一生至此也僅僅培養(yǎng)了三人,想來造俠,確實也是個難事,少俠不必多慮?!?p> 顧儀聽了李老板解釋,倒也有幾分道理,接著問道:“可若李老板培養(yǎng)如此悉心,又為何如此看著江湖名聲?想來祝少俠英雄年少,靠自己行走江湖易如反掌,又何須如此作假呢?”
李老板又給自己倒了杯酒,說道:“少俠有所不知,宗儒年輕之時認識一人,武功高強,一身正氣,然而因面相兇惡,常被人認作歹人,即便行俠仗義也總被人認為另有所圖,長此以往,此人開始日漸消極,對自己的身份立場日漸懷疑,終因一次誤解墮入邪道。少俠初入江湖,須知江湖之中,名聲總是人的第一身份,人總要因你的名號而對你有不同的態(tài)度,若有名便尊重,若無名便小看,平頭百姓也罷,若是與官府扯上關系,那可就真的不太方便了,少俠若是不懂,想想大和尚便知?!?p> 言盡于此,顧儀也不便多言,飲盡杯中之酒,李老板看顧儀不說話,便給顧儀再添一杯,繼續(xù)說道:“那日在官道之上,本應按照我所安排的事發(fā)生,然而來者卻是柴鐸,此人雖貪財,卻也很講信用,受人所托,不易收買,加之所帶手下眾多,遠超宗儒預料,因而護衛(wèi)士兵有所折損,若無顧少俠相救,想來以祝少俠一人之力也難保我周全,在此還是要謝過少俠,來,請飲此杯?!?p> 顧儀接過酒杯,說道:“這是顧儀應當做的,李老板不必多禮,只是顧儀不明白,既然有人想要謀害李老板,為何不追查此事呢?”
李老板咯咯笑了起來,顯是已有幾分醉態(tài),他說:“少俠怎知我未曾追查?宗儒安排人手一向隱蔽,能知曉我的計劃的人并不多,想來我身邊之人或是親友之中有人被收買了,這一個月以來宗儒宴請了各路人士,一面是為了祝少俠的名聲,另一件事,便是從這些熟人查起,至于是誰想要害我,我也早已知之,只是現(xiàn)在不便處理罷了?!?p> 顧儀心下更是驚異,這個矮胖的人外表似是忠厚,竟是如此的深藏不露,自己涉世未深,實在難以察覺。
李老板又說:“少俠不必多慮,這一月以來所見所聞,應該也能知道宗儒并不是什么壞人,這長安城人多口雜,王公官吏高僧眾多,沒得一些關系來往可活不下去,宗儒這只是些生活手段罷了,少俠年紀尚輕,難以理解也并不奇怪?!?p> 沒想到顧儀卻說:“李老板這倒是小看顧儀了,家?guī)熢虒н^顧儀,不能只看人的做法,而要看做到的效果,李老板能維持這么大的產業(yè),想來所用的手段也非常人所想?!?p> “啊……”李老板長出一口氣,說道:“如此說來,倒是宗儒小看了顧少俠,真是失禮啊,來,少俠,我敬少俠一杯?!?p> 兩人又飲一杯,李老板說道:“今日明月高懸,正是思鄉(xiāng)懷人之時刻,不知顧少俠能講一個怎樣的故事呢?”
顧儀想了想,笑道:“顧儀確實有一個故事可以講,只是李老板不要笑話?!?p> “誒!但講無妨?!?p> “好,那我便說了,”顧儀再飲一口,說道:“顧儀小時候跟隨師父學劍,自以為已有小成,一日離開師父,來到附近一座山寨,那山寨之中住著一伙惡賊,常年打家劫舍,魚肉鄉(xiāng)里,師父對此事早有耳聞,但卻推說自己已然年邁,無所作為。那日顧儀偷偷拿了師父的劍,在山寨門前叫罵,寨里賊人出門與我相斗,我自持劍法小成,卻不敵人多連戰(zhàn),最后被奪了劍,綁在寨中。師父聽聞了這個消息,扮作無處可歸的乞丐前來投奔山寨,入寨之后趁人不備,奪劍格殺數(shù)人,也將其他賊人嚇退,一把火燒了山寨,把我救了回來?;貋碇髱煾副悴辉僭试S我看到師父那把劍,倒也沒多怪罪我,只是教了我兩件事情,其一是凡事皆須量力而行,不得莽撞,其二是做事須得聰明,手段做派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效果如何。今日李老板所講故事,令我想到師父的教誨,故講這個故事,見笑了?!?p> 李老板點點頭,說道:“尊師確有真知灼識,這兩件事說來簡單,卻太過樸實,很多人是做不到的。少俠,確實不知尊師姓甚名誰嗎?宗儒實在好奇,可有什么信物留下,也好讓我猜測一二?!?p> 顧儀說道:“師父留下的物件不多,現(xiàn)下顧儀身邊除了那把劍外,就只剩一個酒葫蘆了,”
“哦?”李老板說,“可否借宗儒一觀?”
顧儀從腰間解下酒葫蘆,遞給李老板,李老板左右端詳,卻沒找到什么標記,葫蘆就是個普通的葫蘆,也并未雕飾什么花紋,實在找不出什么頭緒,一旁大和尚也已端上最后一道菜,看李老板仔細觀察一個葫蘆,自己也頗為好奇。
“這葫蘆有什么特別嗎?為何李老板這么認真?”大和尚問道。
沒等李老板說話,顧儀說道:“這是家?guī)熈粝碌暮J,李老板想要看一看?!?p> 大和尚伸手說道:“既然是酒葫蘆,那拿給大和尚看看,大和尚別的不行,鑒酒的能力還是很好的。”
李老板聽到這話,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說道:“怎么忘了這么個釀酒大師,來,大和尚,你看看能找出什么線索不能。”
大和尚接過葫蘆,先看了看葫蘆外面,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特別之處,又打開葫蘆蓋,葫蘆已多年未裝過酒,里面完全是干的,大和尚把鼻子湊上去,鼻翼微動,塞上蓋,思索了一番,說道:“這葫蘆確實沒什么特別的,但里面的酒大和尚知道,應該是產自綿州?!?p> 李老板眼前一亮,說道:“果然不愧是大和尚,確實有見地,李某也聞了葫蘆內部,卻聞不到一絲味道,大和尚無愧醉俠之名,妙極,妙極啊。”
大和尚被這么一夸便憨笑起來,顧儀說道:“這么說,家?guī)熓莵碜允竦?。只是綿州地方不小,知道這里有什么用呢?”
李老板說道:“以尊師的武功見識,知道了大致的地方,便總能打聽到一些故事傳說,不知顧少俠對令師的身世好奇否,如若好奇,宗儒可以修書一封,少俠便可在那邊自由探查,不知少俠意下如何?”
顧儀點點頭說:“家?guī)熒硎莱芍i,顧儀也確實想要尋找?guī)煾傅墓枢l(xiāng),以寄懷念之情,如李老板能行方便,那當真再好不過?!?p> “很好,很好,”李老板舉起酒杯說道,“今夜盡可盡興飲酒,明日宗儒便修書一封,少俠可自定日程前往,好馬盤纏,一路的驛站,都會準備齊全?!?p> “顧儀多謝老板?!鳖檭x舉起酒杯,三人把酒賞月,再清醒已是第二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