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便過了午時,殷英把小隊里的士兵都安排成了雙數(shù)成組,以便能夠輪換地去如廁、吃干糧或是什么別的。
御衛(wèi)執(zhí)勤時一站就是一天,通常是其中一人去找個僻靜地方胡亂啃幾口干糧,然后再回來接替了崗位,讓另一個人去。雖然這樣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已經算是擅離職守,但也是想不出來還有什么別的辦法了——御衛(wèi)也是人,是人就得需要攝入食物?;实垡仓馈笆橙庹哂赂叶?,食谷者智慧而巧”,要吃得飽了才能好好工作,總不能又讓馬兒跑,還讓馬兒不吃草吧?
所以御衛(wèi)們中午都有一刻鐘的時間去啃干糧、喝清水,當權的肉食者也就常常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也就成了大家都默認的規(guī)則,時間一長就約定俗成了。
殷英見時間差不多,讓富子先離了崗,找個地方去吃“午飯”,又特別囑咐了他動作要輕些,不要擾了皇上的清靜。富子知道什長是因為自己年紀輕照顧自己,雖然并不是很餓,但也不好推脫好意,就先去了。他走到墻外的一處陰涼角落,從衣兜里摸出來一塊干得發(fā)硬的面餅和一個表面被磨得油光水亮的牛皮水袋,對著面餅齜牙咧嘴地啃了起來,用力咬下幾片吞下去,再灌了幾口涼水,飽腹感就增了許多。
富子很快就吃完,回到了院墻南面的門邊,他還得換殷英去吃。
“吃這么快?”殷英有些詫異,感覺自己才一個人站沒多會兒。
富子隔著鎧甲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說:
“我昨日里晚飯吃得多了,又不曾運動,肚子里此刻還積著食兒哩?!?p> 殷英聽了只是笑笑,看來也不止是他一個人因為昨日菜品相當?shù)捻樋诙澴炝恕?p> 笑著罵了富子一聲“德性!”,殷英正欲要找個地方去啃干糧,走了幾步,突然又折了回來,囑咐富子一聲:“機靈點兒啊”。
殷英出了重光殿的院墻,尋了一處僻靜又陰涼的地方,從衣襟里面取出來干糧與和富子的那個類似的水袋,就在那里狼吞虎咽起來。他肚大腸寬,每日體力又消耗許多,所以食量一直是全小隊里最驚人的一個,曾經一次與屬下們有對此,富子的說法是:
“要不然你們說咱殷哥憑什么能當什長呢?吃得那么多,能耐可能小嗎?”
說過這句話后,富子那得意洋洋、翹得冒泡的后腦勺,隨即就招致一張飛來的擦腳布的襲擊,送了他一頭的棉渣子。可憐的小富子也是敢怒不敢言,還得悻悻地去幫那使暗器的人把洗腳水潑了。
殷英三兩口就把半塊干糧咬碎了,嚼在嘴里,一邊嚼一邊想小富子這孩子雖然心眼子實誠,有時候甚至是有點呆,但是今日這里也容易對付,節(jié)日里人們都外出玩耍,皇城里應該不會有太多的人往來,再加上有殿里的皇帝做靠山,任誰也必定是不敢放肆的;這想必也用不上富子多機靈,他自己可以在這里放放心心地好好墊吧墊吧肚子,除非啊……除非真的是有太上皇想打這兒過。
不過太上皇他老人家,自從傳位以后,就在霽都里尋了一處清靜的別院,遠離了朝堂和時局,獨自居住、清修了。據(jù)說是就連他親兒子皇帝陛下,也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有幸能見得著他老人家,他又怎么會在端陽日里出現(xiàn)在這里?
殷英想著這事兒,精神沒有太集中,就把嘴里嚼得不怎么碎的干糧就這么咽下去,喇得他喉嚨生疼。殷英光顧著想太上皇去了,竟忘記了這干糧十分粗糙且干燥,吃的時候需要喝很多的水來將其糊化、軟化。
把水袋口上塞的木塞咬開,猛地灌了一大口水,用清水把口腔里到處都是的干糧渣滓沖都進了食道,殷英見手中的干糧還有半塊,三下五除二就絲毫不顧儀表地將這半塊也全都啃進了嘴里。他的上下牙齒一開一合不住地嚼著,兩腮被撐得渾圓。
就正在殷英嘴里包著滿滿的食物,毫無風度地囫圇咀嚼間,他身邊走過一個公子哥打扮的人,身上穿的是絲綢翠錦,雍容又修身,走起路來顯得身形挺拔、風度翩翩,腰間還佩戴著璜玉,隨著他走路的節(jié)奏錚錚作響,看來也是一派風流的少年人物,更是讓特意要避開行人的殷英一陣尷尬。
那公子哥打殷英身旁走過,正巧瞟了腮幫子鼓得老大、一張臉被撐得像松鼠一樣的殷英一眼,眼神里流露出的全都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身為皇城御衛(wèi),居然這般吃相,簡直損我鄭氏顏面。”
那公子只輕飄飄地扔下了一句話,就自顧自走了,殷英聽了這話,嘴里咀嚼著的動作一頓。
有沒有搞錯,這剛才皇帝陛下可是說我們身上有“皇家風度”,怎么到了這位這里,只看了一眼就是完全相反的評價了?
殷英心里如此作想,不過卻也沒有怎么放在心上,軍人剛強勇猛即可,要那么優(yōu)雅的吃相作甚?
剛剛又嚼了兩口,殷英回念一想,方才那位公子似乎是對他說了“我鄭氏”的說法,再加上他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皇城御衛(wèi)的身份,那么想必就是一位皇族成員了。
鄭氏的公子們,可沒一個不是地位超然——最便宜的也會是個世子的身份,尊貴顯赫,特別是兩位皇子,不出意外,他們就將是未來的皇帝與親王。
殷英想到這里,心里一驚,一口干糧都噎在了喉嚨口上,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他忙又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水,好不容易就著涼水咽下了干糧之后,免不了又要捂著嘴咳嗽幾聲。等他眼睛定了,再瞧那已經飄然走過的貴公子,看這背影似乎是……皇子,鄭啟明?
殷英暗想自己真是個屬烏鴉的,從來到重光殿到剛才,他就一直在念叨太上皇他老人家,結果倒好,太上皇倒是好好地清修呢,卻來了皇子殿下一位。
當今的皇帝鄭文建,二十歲從他父親的屁股下接過龍椅,繼位以來勤于政事與學習,不僅解決了多個遺留問題,還將全國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條。不過他的遺憾是子嗣卻不多,膝下的皇子只有一對,乃是由皇后董氏所生的一對雙生子。
皇子二人是一同被孕育、在同一日出生的。在還是妃嬪的董氏生產那天,大的那個急匆匆地在日出之時就咕咕墜地,小的卻遲遲出不來,在折騰了董皇后的半條命、拖了整整一天后,才在黃昏近夜的時候平安來到世上報到。此后董妃也是落了一身的病根,以致于她失了本就不怎么近女色的皇帝的寵愛,不過有失必有得,董氏也成功地母憑子貴,進位皇后,獲得了母儀天下的身份。
……
雙生皇子降生那一日,小皇子好不容易出來后,穩(wěn)婆與御醫(yī)都急著去看覷當時身子極其虛弱的董妃了,房里只有董妃身邊兩個宮女被囑咐將皇子兄弟兩個抱著。
也不知兩名宮女是不是心里也為她們主子的身體焦急,導致了兩人心不在焉,或是她兩個本身就粗心了,反正等董妃脫離生命危險后,二人竟然忘了哪一個抱的是先出生的皇兄,哪一個抱的是后出生的皇弟。叫來了御醫(yī)、穩(wěn)婆、甚至是撿回半條命的董妃自己來看,竟也是無法分辨得出兩人——雙生子真的是太像了,這兩個嬰孩就說是一模一樣也不為過。
董氏仁慈,當場說想必是這兄弟倆一出生就注定了關系好,也就不和對方區(qū)分誰長誰幼了。董妃當時正虛弱地躺在床上,叫宮女將哭聲不止的兩兄弟抱到床上,一手一個攬在身前,嬰孩立即止住了啼哭,笑得十分可愛,皇后心腸一軟就免了兩宮女的罪責。
不過皇帝聽了過后仍然是大發(fā)雷霆,將兩個宮人處罰后趕出了皇城,涉事的其他人也都受到了大小不一的懲罰,就包括后來被冊封了皇后的董妃,也因為當時沒有及時決斷,給皇子定出個長幼來,而被皇帝直接批評說“有失計較”。
皇帝鄭文建如此震怒,原因沒有其它——皇室子弟的不一般之處就在于他們家里是天下共主,他們將來是可能要掌管天下權柄的?;饰坏睦^承講究個“立嫡”、“立長”,經由這一出這么一搞,兩人可都得嫡出皇子,可誰算是長?難不成當今皇帝百年之后,要兩人一同登基?這將是個大麻煩。
雖然按照漢人的傳承,在“立嫡”與“立長”之后還有著一條“立賢”,不過顯然“立賢”的說服力遠遠不及前兩條,而且還容易產生更多的變數(shù),好在如今的皇帝正當壯年,一番事業(yè)剛剛起步,還遠遠不到要考慮繼承人的時候。
事已至此,那么這一對皇子便只能不分長幼,氣消后的皇帝將一對可愛的小皇子一前一后地抱在臂腕里,看看這個、瞧瞧那個,思忖了半晌,對跟在身后的小黃門說道:
“拿筆記下,朕便給左手的皇子起名叫做‘啟明’?!?p> 小黃門呵開了筆尖,蘸上了濃墨,正要在絹帛上書寫,一聽皇帝說的這話,愣了。
給皇子起名叫起名?皇上這是在說什么俏皮話?這小黃門才入宮不久,在皇帝面前更是還沒有臉熟,把著筆桿顫顫巍巍,抖了半天不敢下筆,更是不敢問。
開什么玩笑?要是一時筆失,給新降生的嬰孩討了晦氣怎么辦?這種東西要是出了差錯,殺了他的頭都陪不上!這可是皇帝僅有的兒子,帝國氣運所在啊。他是因為寫得一手好字才有機會進宮的,還沒有呆夠撈油水呢,可不想就這么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