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滄海小憩了半個時辰,醒來時天邊已經(jīng)只剩點微紅的晚霞。由北營門出來,在御獅苑的背后有一條長廊與小亭子,段滄海整個人松垮垮的,就在長廊邊坐著,等著約他的那個人來。
不一會兒,他就感覺到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氣息從背后在靠近,若不是段滄海此時心無旁騖,他也是發(fā)現(xiàn)不了的,可見靠近的這人,內(nèi)功已經(jīng)算是大成。
“青兄,你可難得進一次皇城來。”
段滄海仍然是在那里坐著,背對著那人。
“事務(wù)繁多,我天天是焦頭爛額啊。”
那人回答道。
把背轉(zhuǎn)了個直接過來,雙手扶在膝上,段滄海笑著對那人說:
“喲,那敢問青大人您今天是干什么來了?”
那人身材與段滄海差不多,穿著一身跟段滄海不同款式的官服,頭發(fā)攏成一股,束在腦后,也笑著走上去,坐在段滄海的旁邊。
“哎,段兄折煞我了,我這是為一個人而來?!?p> 段滄海一聽這話,渾身一滯,連想好了的打趣的話語都說不出來,心想不會這么巧吧……他找上門來居然真的是為了這個?
不過人家說為了一個人,也不一定就是殷英。
“我聽說他敢和明皇子對練,是條漢子?!?p> 倒不是因為明皇子有多強,而是因為他這個脾氣導(dǎo)致了大部分人都選擇不惹他。不過,話這么一說,那不就是殷英了嗎?
“呃……”
段滄海想不到真的有這么巧的事情,想不到他真的是為殷英來的。
“你這人怎么不早點來,早一個時辰他就……”
話說了一半,段滄海感覺到不對勁,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對,肯定有陰謀,這老狐貍可是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
看他現(xiàn)在擠眉弄眼的,不知道肚子里有什么壞水呢。
“不礙事,再去找就行了,反正他只要還在霽城里,我就能把他找出來,你知道的。”
段滄海白了他一眼,在心里估摸著這人到底是為了什么,沒準是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
“段兄啊,跟我說說,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情況?明皇子那廝……那殿下,挨揍了沒有,揍得狠嗎?”
這青大人似乎是與段滄海挺熟稔,性情也挺活潑,把手臂抬起框住段滄海的肩膀。
“你打聽這事兒想干嘛?這事情都已經(jīng)傳出皇城到你們那邊去了?”
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但這也就不到兩個時辰之前才發(fā)生的事,段滄海不信能夠傳得那么快,就算這位的主職就是負責(zé)打探各方消息,也沒有這么近乎于神的效率吧。
“哎,你還真別不信,我手下有一個功曹要調(diào)查曹妃聯(lián)合霽城商人貪贓一事,于是化妝成了小太監(jiān)進去臥底,碰巧昨日路過重光殿看見的。”
“噓……這里是皇城,你得長點心?!?p> 段滄海把他掛在自己肩上的手推開,四下張望,擔(dān)心有人聽見了,壞了他自己的事。
沒想到這位滿不在乎地把手又掛了上來,說:
“你當(dāng)我傻???任務(wù)已經(jīng)解決了,曹妃這下可要倒臺嘍,這會兒老古可能在向皇上匯報呢。你等著看吧,不出今晚,后宮就要少一位興風(fēng)作浪的寵妃了?!?p> “就叫他去?你不去?”
“我是右主簿,他是左主簿,以左為大,當(dāng)然是他去。”
段滄海心中升起一股深深地?zé)o力感,跟這一位講理,他全是歪理,而且你還講不過他。
“那你能告訴我這個御衛(wèi)是什么人了嗎?這膽氣、這身手,不該一直在這兒給皇上守院子啊,這放出去得多好,廣闊天地,任他開辟啊!”
已經(jīng)不想再糾正他的口無遮攔的段滄海只能再給翻個白眼,答他道:
“他是我們北營一個什長,膽識與功夫都是一流水準,在御衛(wèi)里也呆了兩年了,他……是我的兄弟?!?p> 聽了這句話后,這青大人眼睛都亮了。
“兄弟好??!兄弟就好了,大家都是兄弟!”
段滄海不懂得這位青大人突然間的興奮的緣由,又見他賊眉鼠眼地把臉轉(zhuǎn)過來說:
“那個,段兄,等找到他后,你幫我引薦一下咱這位兄弟唄?”
段滄海嘴角一抽,沒好氣地把他推開:
“少套近乎啊,我發(fā)覺你這人怎么越來越不要臉了?!?p> “跟江湖上那些人學(xué)的,嗨呀,要想在江湖上混,就得不要臉啊。你可不知道,我上次……”
心想著“這老小子被江湖中人群毆致死都算是善終”,段滄海不耐煩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
“你又扯遠了,青大人?!?p> “哦哦,對,是這樣的,我們那邊呢,最近缺人手,你也知道,我們衙門由于情況特殊,一直都很難找人手的?!?p> 段滄海點點頭,這個他也清楚,倒是句實話。
“所以我想著,要是能行,能不能向你們先借用這位兄弟,反正他得罪了明皇子,多半也在皇城里待不下去了,我這兒給他一個臺階多好。”
聽完這句,段滄海笑著搖了搖頭,道:
“青兄,不得不說你真的會想。”
青大人也不管段滄海是在夸他還是損他,通通都當(dāng)成夸獎。
“一般吧,我只是喜歡把事情往樂觀的方面想,這樣生活才有意義。”
“可惜你太過樂觀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貶回原籍了,也就是說他連在霽城常住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
“何況什么?”
“你想招攬他,就不怕得罪明皇子殿下嗎?”
青大人做了一個想笑卻在極力忍著的表情,不過在段滄海眼里這卻顯得十分的滑稽。
“我怕?”
“這位皇子啊,在他沒有被立儲之前,就是個膏粱子弟,就算他以后繼位了,”
說到這里他也是四下望了幾眼,把聲音壓下來,
“憑他,也管不了我的事。”
段滄海直搖頭,這人也太敢說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混得太久,江湖氣太重了。
為了讓青大人不再這么放飛自我,段滄海決定給他澆一瓢冷水。
“閑話就少提了,反正小殷子,啊就是那個御衛(wèi),他叫殷英,反正他也是得跟著他的戶籍卷宗回他家鄉(xiāng)去?!?p> “不妨事的,我們跟你們不一樣,很多律令的限制,在我們那里,呃……都會寬很多?!?p> 段滄海雖然以前有所耳聞青大人所在的衙門是一片“法外之地”,但是沒想到可以這么寬松;說這是法外之地,并不是說這里法律管束不到的地方,恰恰相反,這個官署的設(shè)立就是為了更好地維護法律,幫助法律發(fā)揮效用的。
“還能寬到這種程度?”
“是這樣,關(guān)于戶籍的話,加入我們以后,我們會把他的卷宗從戶籍地專門提出來,他的信息就是不可見的了。”
段滄海點點頭,他們皇城御衛(wèi)也是這樣的啊。
“像你們在軍隊里,就會摘抄副本再上到軍籍里,原籍就會做一個特殊標志再放回去,在其人役期滿了或是犧牲之前是不會動的;而我們會直接把原籍提出,只在戶籍地卷宗庫留一個空殼卷宗,同時把原籍抄錄一份或數(shù)份,以不同的身份,放到不同府城的卷宗庫里,相當(dāng)于人會擁有兩個到若干個不等的身份,這視他參與任務(wù)的情況而定?!?p> “也就是說你們每個人的真實資料都會被放在一起?”
“對啊,這樣才能更好地約束部下嘛?!?p> 段滄海隱隱感到一陣寒意,挖空自己的過往,然后隱姓埋名,用著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從事著不同的任務(wù),這群人應(yīng)該都是極度自律、以任務(wù)的一切為主旨的吧,從這種環(huán)境里出來的人都應(yīng)該是像林深鹿那樣不茍言笑且行動力極高的人,可眼前這個姓青的家伙……吊兒郎當(dāng),居然還是他們的頭頭?
“青兄,你那衙門……說實話,若是讓我去,我心里都是沒底的?!?p> 言下之意,更何況我那小兄弟。
“哈哈,我可不敢找皇上要你,你名頭多大啊,都說你段滄海是皇城的守護神,我們廟太小了?!?p> 開了句玩笑后,青大人終于轉(zhuǎn)得嚴肅了一點,正色對段滄海說:
“總之,這對他來說,是一個機會,我們那里面也極多人是犯了王法,不能在原處呆了,后來戴罪立了功,陛下和王爺賜他抵過,恢復(fù)自由身后,他還是選擇留下來?!?p> 段滄海心想:“廢話,人家戶籍卷宗都在你們手里,不繼續(xù)干能行嗎?難道靠一個假身份去娶妻生子?”
“如果是殷英的話……在那里也能夠一展身手吧?”
段滄海有些心動,對殷英來說這似乎是一個不壞的選擇,他正色問青大人道:
“那我這個兄弟,去了你那里,你準備讓他做什么?”
“這個……”
青大人欲言又止。
“哎算了,你今天晚上給我透露的秘密夠多了啊,不差這一個,不然我去找鄴王爺或者老古聊聊問一下?”
青大人沒有想到居然會被段滄海反過來威脅,當(dāng)下嘆氣一聲道:
“遇人不淑啊!”
段滄海笑罵一聲:
“你少給我廢話啊!”
“王爺有個新的想法,要把組織發(fā)展到最基層一級去,既是為了建立更加周密的情報網(wǎng)絡(luò),也是作為行動支點。”
段滄海聽了若有所思:
“這得是個大工程?!?p> 青大人回道:
“誰說不是呢,所以現(xiàn)在選了一個試點,是作為計劃的初步?!?p> “王爺這么做不怕……?圣上周圍可不是沒有小人。”
段滄海的表情依然是在想著什么,他沒有把話說全,他的意思青大人也明白。
“嘁……”
青大人不以為然,白眼望天:
“王爺斷無此心,皇上更是不會懷疑。若是試驗得行,說不定以后還能用在外敵身上,皇上又怎么會不同意?!?p> “情報么……當(dāng)年不就是因為。”
段滄海想到了什么事情,雖然當(dāng)年他并不是親歷者,但此事掀起的波瀾是極大的,影響整個朝堂。
“好了!段兄,我已經(jīng)把底就兜給你了,你是不是也得爽快點兒!”
兜了這么久的圈子,這青大人也有些煩了。
“可是小殷子是陛下親口貶謫的人,我是沒這個面子和膽子答應(yīng)你的?!?p> 段滄海答應(yīng)了也沒用啊,殷英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歸他管了。
“那我就去面圣,你陪我去?!?p> “你面子這么大?”
段滄海有些疑惑,他印象中這老青和老古兩人作為那個衙門的領(lǐng)袖,也就是個與閣一級官員相比還要稍遜些的官位,堪比幾方的車騎,雖說比自己倒是高了不少,但也不是皇親國戚的,皇帝還要賣他們面子?
青大人在段滄海面前腆著臉笑道:
“我們呢,干得活又累又臟,又不及你們光鮮亮麗,圣上是得照顧一下的。”
嘿,這話說得,段滄海可不太樂意。
“什么叫我們就光鮮亮麗了?那又為什么得我陪你去?”
青大人倒是理直氣壯,說:
“這可是你的兄弟,你說什么也得上點心吧!”
段滄海把手一拂。
“誰知道你讓他去做什么苦力活兒。”
青大人倒是又沒皮沒臉地貼了上來:
“試點項目,缺人手啦。段兄,你也不想讓他的才能埋沒吧?你也想讓他有朝一日能成就吧?哼,拜那位明皇子殿下所賜,除了我那兒,他還能去哪里?”
這接連幾問,問得段滄海啞口無言。替殷英著想,他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他原本也就有要讓青大人收容殷英的意思。
“好……我陪你去?!?p> “再好不過,皇上現(xiàn)在在萬民殿呢,老古也在那里,我們抓緊時間?!?p> 就如此,段滄海晚飯也沒有吃,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和這青大人一起趕到萬民殿,求見皇帝。
……
“臣清平總司右主簿青方皓?!?p> “臣皇城御衛(wèi)北營都尉段滄海?!?p> 兩個頭整整齊齊磕在地上,有點像婚禮時的二拜高堂。
“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