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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去

第二三章

浮云去 北山松 3803 2019-04-12 14:20:54

  第二日照舊是忙碌的一天。

  白老爺子留在打谷場上,繼續(xù)摔打昨日剩下的稻子。娟娟與沈懷瑜兩個去白家的另一塊稻田里收割。那塊地在東山下面,不到一畝的一塊旱稻。路還算好走,就是坡度比較大。好在空車一架,沈懷瑜也沒太吃力。二人將平車停在地頭,各提了一口鋸口鐮,一左一右,訊速地割起來。

  放牛的人陸續(xù)經(jīng)過。牛蹄子踢在地上,發(fā)出厚重的聲音。二人一口氣割了六七趟,然后拿出干糧和水,坐在地頭,一邊吃喝一邊休息。山下稻田村落盡收眼底。大地像退了潮的海灘洼地,東一快西一點地點綴著一些還未割盡的稻子,人像小螞蟻似的散布在田間地頭,碌碌地移動著。金色退卻了,村東的竹林依然郁郁青青的,甚是扎眼。山溪穿過竹林,蜿蜒南行,太陽照耀,金光閃閃。即使從這個位置看,村口的那棵大槐樹也很大,好似一大團濃密的綠云,依稀可以看到云中隱匿的粗壯樹干。山壟之上,也有一片短促的平地,正中間攢著一泊明湖,被密密的一層蘆葦圍繞著,湖面波光閃點,還有一些小黑點,想來是水鴨子之類的小動物。遠山近水,氣象萬千,看得沈懷瑜神清氣爽。,一身疲勞具消去了。

  “那是東湖。這時候,一到晌午,男子們就會去那湖里游泳了。小時候,我常常跟著小江哥哥到湖邊玩,我在岸邊玩,小江哥哥在水里游泳。又一次,我正在岸邊采野花呢,聽見小江哥哥“哎吆”一聲,瞧見他從水里冒出來了,一只手捂著頭火急火燎地往岸邊游。原來啊,小江哥哥潛水的時候頭撞到一塊大石頭上了,冒了好多血呢!還有一次,小江哥哥也是在潛水,剛好游到一只張嘴喝水的大河蚌上了,背上被夾出了好長一條傷口,現(xiàn)在還留著一條明疤呢。臘月二九‘捕年魚’就在那兒,到時候連望江城的人都會過來看呢,可熱鬧了?!?p>  沈懷瑜腦中浮現(xiàn)出第一天到白家時見到的那個男孩子,對自己充滿敵意的小江。他與娟娟自小一處,青梅竹馬,為何對自己有敵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懷瑜:“你跟小江很親近啊?!?p>  娟娟點點頭,又搖搖頭:“小江哥哥家就住在隔壁,我從小沒有兄弟姐妹,只就跟他一起玩,還有花圓月。這是跟我最好的兩個人了。不過現(xiàn)在我們都大了,我和花圓月也就沒怎么跟小江哥哥一起了?!?p>  二人正聊著,聽到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齊齊望過去,只見坡下一男一女兩個小童趕著一群羊涌過來了。那些羊,有的黑,有的白,還有的黃頭白身子或者黑頭白身子,都頭一點一點地往前走。三五只小羊跑在當頭,扭歪著身子,連蹦帶跳地撒著歡,跟小孩子似的。其中一只黑臉黑脖子的,趁小童不備,扭身跑到路邊的稻地里,那女童連忙吆喝著跑過去,用緶子把那只偷吃的小羊趕到羊群里了。羊群涌到白家地頭的時候,兩個小童齊聲喚“娟娟姐”、“沈哥哥”,朝他們打歡呼。沈懷瑜認出那女童正是花圓月的妹妹花秋月。

  娟娟:“秋月,小毛,放羊去啊?”

  花秋月:“是啊,娟娟姐。”說著,朝沈懷瑜漏齒一笑。

  沈懷瑜朝花秋月點了點頭,看得花秋月愣了神,旁邊男童推她胳膊,道:“小姨,小黃跑地里啦!”

  花秋月“呀”地一聲,見一只黃白花的小山羊正在娟娟家稻田下面的那一塊地里大嚼特嚼?;ㄇ镌屡瓪鉀_沖地跑過去,揪著那只羊的長耳朵,將它拎出來,一邊走一遍數(shù)落那小羊“饞鬼”;那只小羊沒事人似的不停咋摸著舌頭,似乎在回味稻子的美味。羊目睽睽,剛見證了那偷吃的小羊被揪耳朵,旁邊一只頭上長角的家伙又伸頭伸腦地要往地頭去。花秋月將手里的小羊丟到羊群里,抬起鞭子,在那只羊的額頭上敲了一下。

  花秋月苦笑道:“娟娟姐,我們得趕緊走了,不然你家的稻子就不用割了?!?p>  娟娟:“去吧去吧,圈了一夜,羊兒們也餓壞了?!?p>  待兩個小童走得遠了,娟娟向沈懷瑜解釋起來:

  “那小毛頭是秋月大姐家的孩子,叫小毛。秋月家地多,農(nóng)忙的時候幾個姐姐姐夫就會趕過來幫忙,小毛就跟過來了。我小時候可羨慕圓月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幾個姐妹全在一個通鋪上,說說笑笑的可熱鬧。我那時常常在她家,一玩就玩戀了,不肯回家。爺爺怕我給人家添麻煩,不讓我在圓月家睡,花嬸和她的女兒們都幫我求情,爺爺只好同意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和圓月躺在一頭,旁邊是她的三個姐姐。他姐姐們在那邊說,我和圓月兩人躲在被窩里說。憋急了便伸出頭來緩口氣,然后再蒙了頭,靠在一起接著說,嘰嘰喳喳,嘰嘰喳喳,一直一直說。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圓月告訴我,說昨晚上她說著說著我這邊就沒反應了,叫我名字我也不回答。我想啊想,也記不清具體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哈哈哈。好像一直都是我先睡著。后來圓月家里添了秋月這個小妹妹。她爹娘姐姐要下地干活,她要帶妹妹,我們也就不太有時間一起玩了。不過,這兩年秋月大了,不用人帶了,我們又在一起玩了?!?p>  沈懷瑜:“真好啊!”

  娟娟興奮道:“是吧!小時候,好玩的事情可多了。那時,圓月家大門旁邊有一塊很長的青石墩子,我們時常坐在上面聊天,用鳳仙花汁互相染指甲。夏秋的時候,就在青石臺子底下扣土鱉,每次能扣半海碗,拿到端木爺爺那里換零嘴吃。夏天晚上天氣熱,大家都在巷口乘涼,大人們在一邊說話、聽爺爺說書,我、圓月、圓月二姐、三姐、小江哥、還有其他一些孩子幾個就在旁邊捉迷藏,從東邊藏到西邊、從南邊藏到北邊,墻角、樹上、別人家、水缸里,沒有沒藏過的地方。有一回,抓人的把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小江哥哥,可把江嬸嚇壞了,發(fā)動了全村人,舉了火把到處找,還是沒找著。第二天,有人在大槐樹下發(fā)現(xiàn)了小江哥哥的鞋子。你猜怎么著,沈大哥?”

  娟娟一臉神秘地望著沈懷瑜問道。

  鞋子在樹下,那么人,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人順著路走遠了,但是鞋子跑的時候丟下了;第二,人就在樹上,鞋子不慎掉下來了。既然娟娟問他,說明結果可是能是出人意料的那個,那么也就是第二種了。沈懷瑜避開娟娟灼熱的目光,心虛道:“實在不好猜?!?p>  娟娟了然一笑,興奮道:“那人一抬頭,見到上面一個人,臉朝下,趴在樹上睡著了,可不就是小江哥哥么!立馬跑去告訴江嬸。江嬸已經(jīng)哭了一夜了,聽到消息哪能不激動,嗖地一下,跑到大榆樹下了,甩了鞋子,蹭蹭蹭爬到樹上,拎著小江哥的耳朵把他揪下來了。小江哥哥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啊哈哈哈哈。”

  沈懷瑜瞧著娟娟笑得忘乎所以的樣子,揶揄道:“昨日還聽爺爺說,有人躲迷藏躲進稻田里了?!?p>  娟娟臉上一紅,道:“那時候不是不懂事么。都是我在講,沈大哥也講講你小時候的事唄?”

  沈懷瑜心中悲哀,微垂了目光,道:“記不太清了。”腦中往事翻騰,百種滋味齊聚心頭。

  娟娟腦中忽地轉過彎來,心道:莫不是沈大哥小時候也遇到了什么傷心事?怕自己說錯話,勾起他更多傷心事,連忙道:“哎呀!都說了這么久了,趕緊干活啦!”拎著鋸口鐮匆忙走去。

  沈懷瑜望著娟娟的背影,不由搖頭一笑,悲哀的情緒便破散了只剩一層淡淡的惆悵。

  山風輕飄飄地吹過去,像一只溫柔的手,撫慰著秋忙中疲累的農(nóng)人,也拂動著東山南崖頭上幾叢綠油油的山草。南山坡上,一只眼尖的老黃牛忽而了那叢草,快樂地招搖著長尾巴,沿著山梁一溜小跑著朝那處去了。

  娟娟和沈懷瑜二人正埋頭割稻,忽然聽見山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二人直起身子,互相望了一眼,望向聲音來源處。然而視線被樹當著,什么也看不到。這時,林子里跑出一個人來。沈懷瑜目力好,一下子認出來了,道:“是花秋月?!?p>  娟娟:“出什么事了?秋月怎么跑的這么急!”說著丟了鐮刀,拔腿往上跑。沈懷瑜怕她跑太急,磕著絆著,連忙提步跟上去。

  花秋月口中喚著“娟娟姐”,跑到娟娟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斷斷續(xù)續(xù)道:“馬,馬爺爺家的牛,掉,掉到花溝崖下面的石頭上摔死了。馬爺爺在哭呢,讓我找人把牛抬出來。娟娟姐,你和沈大哥先去,我再去喊兩個人?!?p>  娟娟繼續(xù)往南坡那邊跑。這時候,沈懷瑜已經(jīng)在她前面了。兩個人沿著一條羊腸道上到半山腰,從一處巖石豁口處下到崖底,沈懷瑜人高,一眼便看到了大巖石后面的血腥場景,當即轉身,伸手握住了娟娟的胳膊,道,

  “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p>  那牛正好摔在大石頭上,腦漿迸裂涂了一地,身上身下全是血,朝天的一只眼睜得大大的,嘴中是半截還沒來得及嚼的嫩草,都被血染成了大紅色。老牛圓鼓鼓的腹部,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伏在那里哭,旁邊站著幾個滿臉發(fā)白的小童,其中一個便是花秋月的外甥小毛。好好的一頭牛摔成這樣,確實很疼人。

  沈懷瑜先去叫那幾個小童去娟娟那兒站著,然后對那個老馬道,“先把牛抬出去吧。”

  老人扭頭看了沈懷瑜一眼,哭著道:“我不認識你?!?p>  小毛走了一半,扭頭道:“馬爺爺,他是娟娟姐家的沈大哥?!?p>  老人用衣袖抹了抹眼淚,對沈懷瑜道:“這頭老牛,我養(yǎng)了二十幾年了,往常都是跟在我身邊的,今天我怎么就讓它自己跑了呢?”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是老人并非在問沈懷瑜,而是在自責。

  沈懷瑜出口安慰道:“生死不由人,好在牛走得痛快,沒受太多罪。”

  這時候花秋月喊的另外兩個男子也到了。牛主人老馬一面擦眼淚,一面指揮著三個年輕人站好位置,自己在牛右前腿處站了,四個人一人抱著一條牛腿,合力將那老牛抬出山坳。娟娟見到四人抬著的牛,“呀”地叫了一聲,背過身去。

  沈懷瑜伸手在她頭上安撫地拍了拍,口中道:“沒事的,沒事的。你先回地里割稻吧,我把牛運到村里就回來。乖,去吧,沒事的?!甭曇羰沁B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溫柔,哄小孩似的。

  幾個男人抬了牛往山下走,牛身上的血滴滴灑灑地,在山路上留下了一條紅色的痕跡。娟娟不敢再看,反復叮囑小毛他們莫在崖邊上玩,然后返回地里。鐮刀把在手中,稻秧把在手中,人也蓄好了姿勢,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像之前那樣聚精會神地割稻子了。死牛的大眼睛總在眼前,好像一面鏡子似的,直不楞登地盯著她。

  這夜,娟娟發(fā)了噩夢:牛眼睛,牛眼睛上律率爬的蒼蠅、山巖、山松、羊群、河湖、老于頭、宋福生、大槐樹、鐘、爺爺……她跑啊跑啊,忽然撞進了一個結實可靠的懷抱,再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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