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羽會忍不住想起林銘,雖然更多的是對他的埋怨。自從上次他被她罵完以后,就沒有再來找過她。這個死心眼的人什么時候才能夠不再犯傻,認識到自己的錯。想到他時,她都想揪起被子給撕碎,此時再給她一把剪刀就完美了。
她身邊都是些沒心沒肺的人,她的手機還是像平常一樣沒有半點動靜,她不愛聊天,他們也沒有找她聊天。現(xiàn)在她真的很希望此刻他們能想起她,給她些許安慰??墒菦]有,她又不想主動聯(lián)系別人,她是個要強的人,愿意表現(xiàn)自己脆弱的一面。
由于過敏,她住院了,這是今年她第二次住院。查不出過敏原,慢慢累及到內(nèi)臟,她有的只是無力感。各種的檢查,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天花,白色的醫(yī)生護士,世界失去了色彩。
她發(fā)信息給老李,老李的態(tài)度很糟糕,他不想批假。她給他解釋了一通,還把某些她認為老李看不懂的中文詞語翻譯成英文發(fā)過去,最后他才肯同意,語句中透著不耐煩。
大多時候,她覺得老李是個挺可愛的人,起碼讓人覺得他比老王有人情味??墒墙?jīng)過這次,她不得不承認那些都是老李的面具。
她想住院唯一的好處就是為她爭取了時間,她暫時還沒想好怎么去面對周袤。希望他就是一時興起,過一段時間就沒了興致,尋找下一個獵物。比她漂亮的人,一抓一大把,比她有趣的人,也一抓一大把,獨戀一枝花的都是傻子!
生病中的人最為脆弱,又是安靜的夜里,她竟然給左鋒發(fā)一條信息:鋒,我住院了。
左鋒還是那種鬧著玩的腔調(diào):好巧啊,我剛好也感冒了。
陳一羽不知道這該怎么回答,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
第一次住院的時候,她也只給左鋒發(fā)了信息,那時他還會詢問一下原因。知道是過敏,他就直呼她一定是被醫(yī)院坑了,然后跟她說起他的一次感冒,他被醫(yī)生坑著做了一次全身檢查,最后檢查后的答復是普通感冒。他意圖勸她多放個心眼,不要被騙了,他永遠都覺得她是個傻女孩。
陳一羽不想辯解些什么,把病情說得太嚴重不是她的風格,避重就輕才是她。
她心寒了,左鋒對她的病不以為意。原來生病告訴別人的次數(shù)多了,也會消磨人的同情心。夜越深,她就越消極,她想她應該重新審視這份友誼,也許誰都沒那么重要過。
“你信命嗎?”左鋒發(fā)了信息過來,對她住院這事沒有放在心上。
“不信。”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還好他沒有發(fā)語音通話過來,不然她的哭腔一定會很難聽。她把腦袋埋在被子里,手機的光照亮她貼著額頭的發(fā)絲。
她認識他的十一年來,她因為他哭過三次。第一次是她填高考志愿后,她打電話告訴左鋒她選了建筑學。電話那一頭的他沉默良久,才冷冷說出:“你忘記了我們約定。”她說:“我沒有,我一直都記著,只是我選擇的路比較迂回?!彼f:“你選擇了穩(wěn)定,可是我不怪你?!睊祀娫捄螅蘖?。她想要跟他說她沒有忘記,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只是想要先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
多年以后,誰都沒有提起過這事,但彼此都埋下了心結(jié)。兩個人都沒有按照既定的軌跡走下去,任誰不能腆著臉指責對方。左鋒有左鋒的無奈,陳一羽有陳一羽的苦衷,可是誰都沒有辯解。
“命運即宿命和運氣,也是定數(shù)和變數(shù)的一種模式。有時候我們抓住了變數(shù)也就能改變定數(shù),可是我們終究不能改變整個歷史流程?!?p> “這個我可以理解,就像是線性回歸函數(shù)的圖像,最后連成的那一根線才是大勢所在,而散落的點只是不起眼的變數(shù)?!标愐挥鸩恢罏槭裁吹谝环磻谷皇蔷€性回歸方程,方程沒記住,那個圖卻印象深刻。她就是離那根線很遠的一個點,散落在軌跡之外,是這個世界的誤差。
歷史人物,是指那些對人類歷史有推動作用的人物,是真真切切落在那條線上的為數(shù)不多的點。小時候,每個人都想要成為可以影響某條故事線的人物,可是大多人沒有變成bug,活成了平平凡凡的人,成了推動歷史長流的一滴水。陳一羽在還沒了解歷史人物這詞定義前,她以為它是過去的人的意思,她以為時光流逝,她終將成為其中一個歷史人物,殊不知這是個有階層的詞語。
“我以為我抓住了變數(shù),可以逆天改命?!彼f。
“是出了什么事嗎?”左鋒能輕易帶動陳一羽的情緒,她的難過得到平復,她開始關(guān)心起左鋒。
“沒啊,想起了一些事情。你早點睡吧,晚安!”他說。
左鋒從來沒有跟她談論過他的現(xiàn)狀,大多時候都是詢問陳一羽的情況。當陳一羽問他時,他又避而不談。她習慣了,比起林銘,左鋒一直都是個不用人操心的孩子,也沒給過機會別人去操心。她給過左鋒的關(guān)心太少,現(xiàn)在他功成名就了,她再去討好他是不是太假?她是迷茫的,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跟他相處。
“晚安!”她敲出兩個字。
她的淚痕干了,她有時候真恨左鋒沒有就在旁邊跟她說話,讓他看到她臉上的淚,他是不是就不會那么鎮(zhèn)靜??墒撬洲D(zhuǎn)念一想,他在身邊,她會哭嗎?不會,絕對不會,她是那么要強的一個人。
旁邊床的大媽已經(jīng)睡著,能夠聽到她的打呼聲,走廊里傳來護士或醫(yī)生查房的腳步聲。這一夜該睡得不安穩(wěn)了,周圍的動靜太大。
她睜眼看著天花,眼睛因為哭過有些干澀。
她在這一夜一下子明白了,這個她在乎的人跟她自己渴望得到的不是同一樣東西。他總是說她在他心里是跟其他人不一樣的,聽慣甜言蜜語的她依舊會為這句話著魔,只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是他。其實,都一樣。她能讓他想起最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時期,那時的他有夢想、有朋友,一切都美好得像伊甸園,而她就是打開這些記憶的鑰匙。是啊,在過去他就只剩她,多么美好的陳述?。∷詾樽箐h沒有變,還是跟以前一樣,對她好,遷就她。突然間,她懂了,他只是把她當做過去的人,過去的人就應該用過去的手段,欺騙自己把過去也留住了。她算是徹底明白了,過去的人是得不到現(xiàn)在的人的關(guān)心與重視的。哪一天,她跟以前不一樣了,誰能保證他不會像舍棄他人一樣,把她給舍棄。
左鋒已經(jīng)兩天沒有睡覺,現(xiàn)在加上感冒,他感覺腦子昏昏沉沉的。
他抽著煙,俯視遠方,找不到焦點。
他自私地希望陳一羽一輩子都不要長大,永遠都活得快快樂樂的。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她以后找到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人,那個人可以永遠把她庇護在羽翼下,不讓任何人任何事傷她分毫。看到她,他就可以看到以前的自己,無憂無慮,還有夢想可以追求??墒?,她這樣的固執(zhí),她這樣的驕傲,真的會永遠這樣下去嗎?
“老大,你好慢??!”
“老大,我們比比,看看誰先爬到山頂?!?p> “老大,看那邊,外面的世界好美?!?p> “老大,我們有一天都會走出這個小鎮(zhèn),對吧?”
陳一羽含笑看著他,沒有說話。
“老大,你說說話咧?”
“老大……”
……
左鋒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只有這一刻,塵世的喧囂是被隔離在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