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美人計（1）

　　“啪”的一聲，玄宸腦中的思路又一次斷了。太史老爺那張憤怒的青灰色臉和脹紅的眼睛久久揮散不去。尋著游絲推測天機本就是一段十分兇險曲折的旅途，被迫中斷就意味著無可避免地遭到反噬。

　　正如現(xiàn)在，星辰塔主天靈蓋似遭重擊，四肢顫抖，渾身冰冷，第六根魔指的指尖滲出血珠。

　　趴在她長發(fā)上的蜥蜴合了眼睛，似在休眠，完全沒有被她突如其來的顫抖干擾到，如同潛在水中的游魚，隨著波濤起起伏伏。

　　“……呵……主神啊，要怎么懲罰您坐下沒用又不守規(guī)矩的女史呢?！?p>　　玄宸心緒復(fù)雜，難以平復(fù)。既不能不幫太史老爺，又不能幫太史老爺。到底該怎么辦？她胸口憋悶，只得大口喘著氣，又覺胸膛里好像長滿了刀片，每呼吸一口，割痛感十分劇烈。她的思緒開始混亂起來。

　　金烏神的仆人，承襲神靈的力量，自然要遵守神的規(guī)定：同一件事情只可占補一次，不論結(jié)果如何，都是金烏神的指示！

　　為什么太史老爺從來不聽呢？！

　　原本上達天意的玄宸被迫違背金烏神意，導(dǎo)致現(xiàn)在排卦問陣，她什么都覺察不到。

　　——現(xiàn)在的她啊，幾乎聽不到神靈任何聲音了。不受控制的思維，不能夠清澈、單純地集中在占卜一事上。

　　斷掉的線永遠都接不上，玄宸作罷，悲哀地推開星軌，口中喃喃，語無倫次：“風(fēng)臨將有大危險……要想牢固守城，得趕緊找到十金烏像啊……用前輩留下的三根七節(jié)杖，鎮(zhèn)壓所有想闖進城來的惡靈?？墒悄切﹤€妖魔鬼怪，卦中的‘百虺’，到底是誰？”

　　府邸外的水道中，被玄宸打到四散的紅色重新聚形，居然是條紅色金魚，尾鰭背鰭都受了重傷，游起來歪歪扭扭，掌握不好平衡。趁著夜色，沿城中河道逃離，出城朝西邊去了。

　　月下的黑暗世界，陰魂暢通無阻地游走。

　　風(fēng)臨外城墻之外，有個晃晃悠悠的身影，如深夜不歸的醉漢舉手敲門一般，手掌拍向緊鎖的城門。因沒有實體，只是團尸氣，鬼手觸及城門發(fā)不出任何聲響。

　　原來鬼敲城門，在夜深人靜、整座風(fēng)臨城安穩(wěn)入睡后，夜夜都在繼續(xù)。

　　不知睡夢香甜的人，會不會在夢中感受到一絲絲陰冷的涼氣。

　　紅色金魚沿著河道出了城門，河岸邊上站著幾個雙腳不著地的無頭鬼魂。再往西游走，一列列同樣雙腳不著地的無頭鬼魂整整齊齊排著隊伍，從亂石山向四處飄散。

　　因為沒有頭顱，鬼魂沒有可以視物的雙目，辨認不出風(fēng)臨城的方向，一窩蜂一樣亂七八糟。

　　風(fēng)臨城的西邊，已經(jīng)聚集了數(shù)百個鬼魂了。

　　亂石山埋葬的金魚族，從來都沒有真正平靜過。

　　紅金魚游進越來越淺的支流，待到河水完全被泥沙堵住的死胡同，一個猛子扎進沙土堆里，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天，公子尨今天心情不錯。因他收到一封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信。

　　洋洋得意的同時，他腦子里冒出個疑惑：這封信難道是在土地里埋過？

　　公子尨聞得見飄著點的土腥味，這有些出乎意料，本以為一吸鼻子，聞到的是崔小姐身上的香氣，就好像那天夜里雙手十分幸運地抓了個香滿懷，他一連兩天都舍不得洗手呢。那這泥土味道是怎么一回事？算了算了——這些小事有所謂嗎？當(dāng)然無所謂啦！紙面干凈，字跡秀美，他看了又看，讀了又讀，摸了又摸，恨不得天天揣在懷里，時時拿出來親上一口。

　　這可是崔家小姐寫給他的第一封信呀。

　　公子尨一顆不安分的心更加熊熊燃燒：難道崔小姐不喜歡二哥，也不喜歡公子柯，她其實喜歡我？可為什么平時總回避著不見面，我在星辰塔下等她，她卻叫上公子柯和其他幾個討厭鬼保護。

　　低頭看看信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崔凝一洗未出閣小姐慣有的矜持，約他在城外某地相見，請他找輛好些的馬車，并叮囑他，不要掛太史府的牌子，免得引人耳目。

　　公子尨心中大喜，搓著手吩咐下人快快行動：崔凝啊崔凝，原來在你清純的外表下，是跟我一樣騷動的心呀，好好好，我就著輛大的、結(jié)實的、舒舒服服的馬車，去掉太史府牌子，出城跟你幽會去！

　　既然是幽會，自然不能很多人跟著。公子尨遵照崔小姐信中吩咐，一出西城門就趕走下人，自己親自駕車，順著揚塵土路向西，尋找信中約定的見面地。

　　屁股還沒坐穩(wěn)，“啪”的一聲，一顆西紅柿砸將過來，不偏不斜恰好打在車簾上，西紅柿落入車內(nèi)，啪嘰一下摔了個稀巴爛。馬兒受到驚嚇，四蹄亂踏，公子尨身子一歪，抓住了韁繩才沒摔倒地上。

　　真是太危險了！這一身最名貴的三層絲綢制衣服，是他請了君安城最好的繡工縫制半年才成。君安最好的繡工，那自然是九鼎國最好的，價錢也是出了奇的昂貴。對于公子尨來說，錢不是問題，問題是，那位繡工轉(zhuǎn)給君安皇族縫制衣裳，皇族以外的人制衣全都登記，一人名下只能有一套，且繡工手上訂單堆積如山，也沒什么空趕制。故公子尨鉆各種空子，也只得到一套，所以倍加珍惜，平日里逛酒樓都舍不得穿，生怕沾上一點污漬，要不是今天出城跟崔小姐約會，這衣服還安安穩(wěn)穩(wěn)保存在柜子里呢。

　　公子尨揮舞著拳頭嚇唬扔西紅柿的毛孩子們：“哪個死小子弄臟我的車？！看準(zhǔn)了再扔！”

　　懷抱西紅柿的孩子們驚叫著跑掉，一路嘻嘻哈哈。

　　公子尨罵罵咧咧叫下人清理干凈車里的西紅柿，抬頭瞧著這面凹進拐角的墻較其他面城墻窄了不少，墻面上的浮雕得以更好保存，而墻上沾著的西紅柿、草莓醬早已把浮雕蓋住，一整面都紅彤彤的，從高往低滴滴答答，從里到外，有之前大西紅柿留下的痕跡，層層疊加，多為深色，還有剛剛呼上的西紅柿、草莓，果實早成了果醬，鮮紅鮮紅。他想起了小時候，自己也來這里扔西紅柿，打九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