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公子季(6)
公子季繼續(xù)闡述:“多虧了有對金烏神的信仰,才把風臨城凝集起來。可過去六十年間,由我們的父輩開始逐漸淡忘了金烏神,百姓如何不覺察?也是因為金魚族沒能請來金烏神,城中百姓對太史族更生嫌隙。我所做的,不過是想盡自己微薄之力,從古籍中查證金烏神和太史族的關(guān)系,譬如,人人都能言的金烏神,到底存在不存在?如果存在的話,在東海的哪里?——這也是我研究東海路線圖的原因。還有,太史族的城主之位,最初是如何從金烏神手中得來的?聽父親說過陳年往事,他繼位的時候,出海尋找過金烏神,當然結(jié)果并沒有找到。而我們祖父繼位卻請來過。為什么父親請不來金烏神?還有我們的大哥——唔,這可是個禁忌話題。父親和母親早就避而不談了?!?p> 公子尨最喜歡為二哥保守秘密,今天這個莊嚴隆重的場合,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作為擁有繼承城主之位的本家血統(tǒng)的自豪感和使命感,因此說的每一個字,全部發(fā)自肺腑:“二哥放心,咱們共同的秘密,難道說出去給別人聽?我記得二哥當年還私自跑出去尋找大哥。其實那時候,我是知道二哥打算的,可也沒走路風聲?!?p> 往事歷歷在目,公子季回憶著那場無果的出行,十分感慨:“是星辰塔察覺到我偷偷出海。師父她足不出戶,便知風臨城里發(fā)生的事。當年父母掩蓋了大哥陽出海卻再也沒能回來的事,一直說他之所以不回來,是因為成為了金烏神的座下使。我還很小不懂事,不知道這些說法只是為了掩蓋風臨城迎請金烏神的又一次失敗?!?p> 公子尨悵然道:“我也很想陽大哥啊?!?p> “這件事過去太久,讓父母心腸斷碎,苦不堪言,我們不要提起了??傊纷逡呀?jīng)有兩位繼承者,東海尋金烏失敗了?!?p> 公子尨神色嚴肅,深受公子季感染之下,思路漸漸開闊:“那么金烏神真的存在嗎?過去我只以為是個笑話。其實就算現(xiàn)在想想,也覺得無比遙遠。父親和伯父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祖父請來的金烏神,也就是個體型比較大一些的禽類,我不記得聽說它施展了神跡。大哥、二哥和我這一代,更是全都沒見過。二哥,我要是說,眼見為實,你也別責怪。城里百姓大概也是這么想,畢竟六十年過去了,快一些的,家里第四代娃娃都生了出來,沒有親眼所見的情況下,代代相傳的故事,越傳越失真。也怪不得他們逐漸淡忘了金烏神呀?!?p> 公子季敲著毛筆,重復(fù):“四代人、四代人。想我風臨立足千百年之久,寥寥四代人六十年間,就幾乎忘了個干凈。人類的記憶啊,實在太難長久了。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從古籍中找到根據(jù),適時復(fù)興金烏神信仰,重新聚民心、匯民力。這些都需要以史為鑒、以史為證的?!彼粗訉吹难劬Γ吐曊J真道,“我想做的就是這些?!?p> 正是因此,身份尊貴的風臨城二公子,心甘情愿找了幾位老先生當學(xué)徒,一當就是八年,之后一頭扎進灰塵堆里,整日忙碌不歇,樂在其中。
公子尨慚愧道:“還是二哥有志向。我就不一樣啦,整天吃吃喝喝,玩玩樂樂,追追姑娘就好?!?p> 公子季微笑:“那是因為不到時候。我也是在得知大哥去世后,不自由主就開始想了。”
“跟大哥有什么關(guān)系?”
窗外,微風垂著剛長出幾個嫩芽的柳條婀娜飄浮,今年春天一定還是繁花似錦,美如畫卷,不知東海海面上的風浪,是否也如風臨城的春色一樣平靜怡人。
公子季遙望東方:“因為下一個繼承時出海的人,就是我了?!?p> --------
公子尨從來沒有如此認真仔細聽完任何人說的長篇大論,整個過程中,他一會兒拍手稱贊,一會兒肅然起敬,一會兒自責懊惱,一會兒重燃希望,總之,對二哥宏偉藍圖和執(zhí)著細致的精神,佩服到五體投地。
公子季也越說越激動,他修養(yǎng)一向良好,溫文爾雅,心態(tài)平和,而現(xiàn)在的他,雙手握拳,面色翻紅,眼神發(fā)光,雖然還在端坐著,可是個人就看得出來,他早就坐不穩(wěn)了,恨不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到書庫里瞬間把所有古籍修復(fù)好,或者立刻開船出海找到金烏神。
交談許久,公子尨才想到,這回來找公子季,原本是想從二哥嘴里套話闖旌旗陣,怎么聊到復(fù)興金烏神信仰,守護風臨城這么崇高的的大業(yè)了?他開始心里打鼓,反復(fù)想著:那我到底還要不要問崔凝和旌旗陣?二哥的起點這么高,我只問崔凝,不問修復(fù)古籍和迎請金烏,顯得十分低俗,真是難堪啊。
這個念頭一出,公子尨居然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要放棄崔家小姐,服服帖帖跟從二哥修復(fù)古書去。
所以,公子尨幾乎脫口而出“我也要學(xué)修復(fù)”。
幸好他反應(yīng)得快,知道自己笨手笨腳,刷落灰塵一個力大,估計把上頭的字也給擦沒了,而且公子季整日埋頭書房之中,近似于清心寡欲。叫公子尨放棄外面花天酒地,放棄追逐崔家小姐,還真舍不得。想到這里,又是一陣深深的羞愧懊惱。
那么,到底要不要現(xiàn)在跟二哥問星辰塔和旌旗陣呢?要是問的出答案,今晚就可以再闖陣啦!
崔小姐莞爾回頭時,單邊嘴角翹出來的笑意,突然出現(xiàn)在公子尨腦子里——就是為了這個笑??!他白白走了一天一夜——哦,不,是四天三夜!
渾身突發(fā)的騷動壓倒了對于更加崇高偉業(yè)的追求。公子尨小聲在心里道歉:金烏神啊,別怪我心思不堅,二哥真說的我動心了,你真的很重要、很偉大;可崔小姐——我喜歡了崔小姐那么那么久,現(xiàn)在得不到他,我吃不下也睡不著,哪兒還有心思給你修復(fù)書去,哪兒有心思給你研究航海路線去?還是等我得到了她,結(jié)了婚生了娃,我心思安定了,再來好好給你上一炷香,到時候不管你吩咐什么,我公子尨全部招辦不誤!
這樣的自我開導(dǎo),他很快恢復(fù)了精神。
看來頭頂上的神靈始終比不過眼前女人。公子季的肺腑言辭,終究是自己說給自己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