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慧的葬禮很快結(jié)束了,像一陣風一樣吹過偌大的皇宮,卻終究沒有留下一分一毫。
皇帝好幾次在趙慧的行宮里坐著發(fā)呆,感受她活著時候的一舉一動。
她是不是喜歡花,這宮殿里每一處不起眼的地方都有花束,有的新鮮有的干燥…
她整天看的什么書?
她每天見不到自己的時候,會一遍一遍想象自己的樣子嗎?不然這里怎么都是畫像,卻沒有五官?
她是不是咬著筆頭,卻不知道從何畫起?
心疼起來,皇帝蹲在地上摟著膝蓋,第一次覺得自己這么狠心。
趙慧入宮三年,從十五到十八,竟然從來沒有正式見過他一面,唯二兩次,一次被騙,一次,竟然永別…
是不是后宮女子都這樣…
清晰而毫無遮擋地感受著孤獨…
華雒走進來的時候,只看到蜷縮在角落的皇帝,不像以往的威嚴,有的,只是稚子般的迷茫。
“陛下…”
停住腳步,站在離他還有幾步遠的地方,托著腰靜靜看著他。
皇帝抬起頭,眼眶還是紅的。
“妹妹,我是不是很自私…”
對…
就是這句話…
心里的酸楚終于隨著這句話奔涌出來,在眼淚流下之前,皇帝站起來抱住了華雒。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趙慧說,對谷萱說,對華雒說…
身為帝王,始終無法像普通人一樣自由自在。
能享受多大的權(quán)利,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
這是深埋在他心里的信念。
只不過關于男女之情,從來沒有人教過他。
對華雒最初的感情,也只不過是因為一碗小花蓮藕而產(chǎn)生的溫暖。
那是渴望已久的味道,只可惜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不是他的母親,卻為他找到一個命中注定的人。
從此小花蓮藕不再代表親情和母愛,而是代表情竇初開和一生相伴。
“陛下…”
華雒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輕輕喚他。
“別說話好不好,讓我抱抱你,還有我們的孩子?!?p> 還有孩子呢…
他的血脈,在這世上有著兩個呢…
他得看著他們長大成人,教他們習武練字呢。
片刻之后,皇帝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擦擦眼淚,臉上露出一副微笑,假裝語氣輕快,“妹妹怎么會來這里找我?”
“聽說你這幾天恍恍惚惚的,不知寫錯了多少字,走了多少神,我擔心你,就來看看你。”
又拉著他的手,“柏哥,我沒有怪過你,萱姐姐也沒有怪過你,如果你自己自怨自艾,一蹶不振的話,愛你的人會傷心的。”
好像又要流眼淚了,皇帝覺得丟人,故意抬頭看著屋梁,愣了一下,接著把眼淚憋回去,輕笑一聲,然后點了點華雒的額頭。
“知道了小啰嗦。”
看著華雒因為吃力而扶著腰,也連忙攙著她,“吃過飯了沒有?”
“沒呢,叫你一起來吃?!?p> “好,回去吧。”
在走出門檻那一瞬間,皇帝回頭往房梁上看了一眼,那里雖然昏暗,卻可以清楚地看見一片黑色的衣角。
他是誰?
是殺了趙慧的人嗎?
他來這里干什么?
無數(shù)的疑問在皇帝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卻沒有回答。
最終還是決定按兵不動。
他會來一次,也會來第二次,第三次,這次華雒在身邊不方便行動怕嚇著她,下一次就沒有這么簡單了。
想在全天下最嚴密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些什么,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男人攙扶著大肚子女人走遠了,赫連邕從房梁上跳下來,吹吹身上的塵土,徑直走向趙慧的床邊,把趙雱給她寫的那些家書都放進懷里,在床上扔下一把火折子,靜靜等待火勢變大…
看著跳動的火焰,赫連邕覺得興奮無比,他想到當年娟姬放火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么想的…
娟姬…
是時候該拜會一下了吧…
環(huán)顧四周,屋子里仍然靜謐美好,只是越來越旺的火焰顯得有點兒不太和諧,赫連邕大步走出去,隱入皇宮的黑暗處,和將息未息的晚霞融為一體…
這里以后怕是要少來…
他那幼弟可是快要知道了吧…
嵩弟啊,快到你生辰了,我送你第三份禮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剛剛還火燒云一片,轉(zhuǎn)眼間就漆黑若墨,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補石關上了窗戶,看著來他這兒蹭吃蹭喝的弓子,一臉無奈。
“你走不走啊,我家米都快被你吃完了?!?p> 這話當然是玩笑話,自從疇言幫他買下這座宅子,家里的糧食從來沒斷過,若不是補石極力阻止,疇言還要給他派幾個侍奉的人…
弓子咬著筷子抬頭,手里還拿著半塊饅頭,“哎喲,看你小氣的,當時你拿了那王八蛋那么多東西,哥兒幾個可從來沒埋怨過?!?p> 自從那次補石提醒他前方有埋伏而立功以后,二人就時常來往,后來弓子在一場戰(zhàn)役里把半死不活的補石背回來救治,二人就成了生死兄弟。
只可惜補石只得了一個百夫長的名號,還不如他這個驍騎校的名頭大,不過陛下一定有他的思量,也不是他們能置喙的。
補石也坐下來和他一起吃飯,粗茶淡飯薄酒,卻比以前在安寧王府的飯菜好太多。
“還真別說,要不是你殺了姬昀,咱還沒這么早回來呢…唔…這菜你炒的?”
即使就兩盤普通的辣白菜和炒雞蛋,餓了許久的弓子也是狼吞虎咽。
相比于補石的慢條斯理,確實粗魯許多。
“家里沒個婆娘就是不行,你讓我去生火我就能把灶臺炸了,要不是昨天看到你去置辦鍋碗瓢盆,我還真不知道你就住在我家后面。”
補石夾了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碗里,笑著說:“是疇言挑的院子,說這里朝陽,讓我多曬曬太陽。”
見他語氣曖昧,弓子忍不住調(diào)侃:“哎喲,現(xiàn)在就這么膩了,哎,這心里有人就是跟咱不一樣,都酸的俺牙疼?!?p> “你如今是驍騎校,沒有媒婆上門提親的嗎?”
弓子放下碗筷,頗有怨氣地說:“他奶奶的,也不知道誰把我以前當乞丐的事情說出去了,現(xiàn)在人家才不管你是不是驍騎校,有沒有吏部分配的府宅,人家都嫌你臟,不愿意跟你,你說這人真奇怪,你以前不還是奴…”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弓子立馬止住話語,打了打嘴巴,“兄弟說錯話了,自罰三杯,自罰三杯?!?p> 補石卻還是笑著說:“沒事,本來就是事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