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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垣消寂

第十六章 使命

殘垣消寂 遙亦岑 3932 2019-10-19 22:32:25

  “蘇湄!蘇湄!你怎么樣?”陌謙面色焦急,一邊手忙腳亂地替她捂住傷口不停流淌的血,一邊狂奔。

  “唔……哎呀,其實還好啦,死不了,不用那么大驚小怪的?!碧K湄在陌謙的懷里倒覺得甚是舒服,想要美美地睡一覺,畢竟,這家伙的懷抱,還出奇地溫暖呢!她看著少年驚恐的眼神,意識模模糊糊地用一根手指貼在了他的唇上,“噓,去那邊那間屋子,被我?guī)煾赴l(fā)現(xiàn)了,他會傷心的?!蹦爸t一驚,原來,自己眼前的這個姑娘,是這么怕親人看到自己出事的么?

  那他呢?他還不算什么,對嗎?

  可是轉(zhuǎn)瞬間陌謙就不能再多想,從競技場到客棧的幾步路里,蘇湄又昏迷了過去,她失血太多了。

  房梁上突然飛下來一個人,把蘇湄從陌謙的懷里掠走,陌謙還沒有看清楚,那人直接“飛鴻踏雪”從窗戶飛進(jìn)了客棧的一個房間?!皝砣龢亲顤|邊!”那人留下這樣一句話,陌謙才堪堪意識到來人是行事低調(diào)的蘭澈。

  “江南有丹橘,經(jīng)冬猶綠林。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梢运]嘉客,奈何阻重深。運命惟所遇,循環(huán)不可尋。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蘇湄睡得正舒服聽到有人念詩,抑揚(yáng)頓挫的語調(diào)傳到她的耳朵里就像以前師父教書的時候那平淡無奇的語氣,總是把她剛剛趕跑的瞌睡蟲又抓了回來。

  她睜開眼是素白素白的帳子,頭頂是客棧普通的雕花大床,身上的傷口微微有些疼,一個紫色的身影在房間里晃來晃去,一看到她醒來,連忙走過來把她扶起來,結(jié)果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傷口,痛得蘇湄“嗨喲嗨喲”地叫,“師兄!你還想娶隔壁山上綠蘿姑娘,就你這樣,怎么照顧人嘛?”蘇湄不滿意地嘟起了嘴,照舊挖苦嘲諷著苦戀鄰村姑娘的師兄。

  說完,她還向四周看了看,可是,空蕩蕩的大房間里,除了她和師兄就再沒有別人了。“別看了,墨遲醒了,他和師父不得交代交代去?就算有白凝師姐說情,咱們也是沒理的。”

  “我們不是替他解決了這么大麻煩嗎?要不然,他現(xiàn)在可能都不知道還有命沒,為什么我們沒理???”蘇湄不可置信,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墨遲會生氣,樓下摔東西的聲音偶爾傳上來。

  “這是江湖的規(guī)矩,俠士自己的仇,自己解決,就算因此不小心命喪黃泉,那也是俠士自己的選擇,別人是不得干涉的。這就是江湖,彥兒。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俠氣嗎?這就是俠氣,不像朝堂上的人們用銅臭和功名來求取生而為人的價值。武林中人追求生命,追求得光明磊落,沒有任何復(fù)雜的東西。”師兄很少說這么一大堆話,她愣是沒有聽懂。

  “算啦,你呀,就不用懂這些了,有我和師父,你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啦!”師兄寵溺得摸了摸蘇湄的腦袋,眼底是一抹深入寒潭的悲傷。

  “師兄,他,那個跟在我旁邊的穿白色長衫的人,他有沒有來看我?”蘇湄悄悄地把頭埋在師兄的后背里,趁機(jī)問道。

  蘭澈的身子僵了一下,隨即轉(zhuǎn)過頭來,輕輕地答道:“來了,他很擔(dān)心你呢,別擔(dān)心,我們都很喜歡你?!?p>  “好好休息吧,多虧了師兄我從山里背的金創(chuàng)藥,你這傷才能好得這么快,要感謝我的話,待會就多吃點吧!”蘭澈刮了刮小師妹的鼻子,把她放在床上后就走了出去。

  他沒有告訴她,在她血流不止、臉色蒼白輕輕呢喃著“陌謙”的時候,那個人卻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冷漠與鎮(zhèn)定的神色。在他來給蘇湄送飯的時候,他卻又看見那個人無比細(xì)心地給蘇湄蓋被子,輕輕地掖著每個被角,在她熟睡時痛苦地留下淚水時,那個人緊緊地?fù)碇涯樕钌畹芈裨谒念i間,眸中是他從未見過的深情。

  蘭澈忽而意識到,他的小妹妹,真的能如常所愿得到愛情嗎?還是和他一樣,求而不得呢?

  命運終在不同線上的兩個人,改變星辰的軌跡相守白頭是受到天下祝福的事情,可是,這種大多數(shù)的故事,是以悲劇結(jié)尾。如果可以,他希望他們師徒三人,一起快樂地、沒有煩惱地生活在耆蕪山上,不問山下事,不管天下人。這世間,倘若沒有情愛,倘若沒有使命,倘若沒有腐敗,該有多好?

  就像古書《桃花源記》中所言,“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沒有繁復(fù)精美的物質(zhì),沒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這樣也許就不會有嫉妒,有爭端了吧。

  “??!你來啦?”蘇湄正在扒拉著碗里的飯,毫無吃相可言,不過,看著她兩頰鼓鼓的樣子,會讓人對師兄蘭澈的手藝產(chǎn)生向往。蘇湄一看到陌謙走進(jìn)房間,絲毫沒有什么應(yīng)該起身行禮的意識,反而越發(fā)大膽,“桌子上有我?guī)熜仲I的桂花酥,很好吃的!我和你說,來了江南啊,就要遍嘗江南美食的,要不然策馬幾千里,簡直就像是白來了呢!”陌謙看著眼前故作輕松無所謂的丫頭,心里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下。自己怎么能在她為自己擋刀后,冷漠至此呢?他那時滿腦子想的竟是蘇湄因為鐵手之事來到相府,什么來歷都不甚清楚。她會為自己擋刀,難道不是因為想從他這里套出什么事情來嗎?

  所以,他在蘇湄臥病期間,只來過一次,那一次,他只覺人生至寶貝被人一刀從心口剜下,鮮血淋漓,空洞無比,看著她不時流下的淚水,他忍不住拋掉所有高貴與使命,不顧一切地把她抱在懷里,仿佛要把她融進(jìn)骨血,這樣便不用再擔(dān)心萬千情事,是非對錯。

  “喂喂,你干嘛呢?快吃???愣著干嘛?一會就涼了!”蘇湄用她被師兄喂得白白胖胖的手在陌謙眼前晃來晃去,一把被抓住,睜著大眼看著陌謙,“好,我知道了。你不要晃了?!蹦爸t無奈地放開了她的手,扶額輕嘆。

  “哦,對了,我總是聽見樓下有摔東西的聲音,桌子板凳的,你們還沒把墨遲大哥哄好???”蘇湄一臉好奇。

  “嗯,他生氣了幾天,不過,在你臥病的這十幾天里,他已經(jīng)好了,并且?guī)е啄氐窖律搅?。你聽見的聲音,是樓下住了一對夫婦,那位老爺很怕自己妻子,你也知道,娶一個‘母老虎’,每天聽的是河?xùn)|獅吼,我們這些暫時的‘鄰里’也要遭殃了?!蹦爸t看著蘇湄,嘴角帶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真的嗎?那以后你如果娶這樣一個妻子,你會怎么辦啊?”蘇湄打開了話口子,似帶嘲諷意味地看著陌謙。

  “我?堂堂兵部員外郎?你認(rèn)為我爹會給我娶一個‘河?xùn)|獅吼’嗎?”陌謙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自信滿滿。

  “可是,不是說男女雙方拜堂之前都不能見的嗎?萬一——我是說萬一呢?”蘇湄嘻嘻笑著,一句一句把陌謙把騙局里引。

  “那,那我不會找見過的???或者,或者我也可以偷偷去看她嗎?”陌謙局促地回答,越想越發(fā)現(xiàn)自己掉進(jìn)了一個坑里,“蘇湄!你敢捉弄我!”

  “哈哈哈哈,陌謙,你也這一天!病者為大,你敢欺負(fù)我,我就告訴我?guī)煾溉?!”蘇湄抱著被子站在床的角落里,指著陌謙哈哈大笑。

  “晾你也不敢!”

  “哈哈,誰不敢!”陌謙還沒有聽清蘇湄說了什么,一個枕頭便隔空飛過來,好巧不巧砸在他臉上。

  “蘇湄!”陌謙怒火中燒,血氣一濃就沖了上去。

  蘭澈和耆蕪山人看到房間里嬉笑怒罵的景象時,一時間有些傷感。

  “哎,老啦,想當(dāng)年,我和彥兒也玩得甚是開心吶。阿澈,你也老了?!标仁徤饺诉€不忘提醒一下徒弟,他們二人在小師妹心中掉分量的事情。

  “師父,你真的放心,把彥兒托付給他嗎?如果錯了,就是萬劫不復(fù)!”蘭澈有些擔(dān)心地望著師父,終于把他的所見所聞和盤托出。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他們二人,終歸不同路,彥兒追隨的是可以保護(hù)她的大俠,而那個少年,需要的,僅僅是可以溫柔守護(hù)的女子。”耆蕪山人深深地嘆了口氣,望著那兩個身影,眼里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夏天。

  “師父!師父!快踢!快踢!”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在草地上奔跑,目光緊緊追隨著那顆五彩斑斕的蹴鞠,嘴里不停地催促著他。

  “好啊,彥兒看著,球來啦!”他大笑一聲,把球傳了過去,球就像有了準(zhǔn)點似的,正正地落在小丫頭的懷里,因為力氣小,所以她被球撞得向后飛了幾步,重重地摔在地上。

  “彥兒,沒事吧。”他急急地去查驗孩子的傷口,輕輕的拍著孩子后背,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弄哭了這個剛剛離開父母的小姑娘,可是年少的蘇湄直接就坐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若無其事,卻忽而扭過頭問他:“師父,我爹娘還會回來接我么?”

  他奉老友之托看護(hù)這個孩子,她的父母算到這孩子雙十年華之前會有大劫,于是將女兒托付給他,希望武功超群的自己可以護(hù)得她平安??墒牵藭r,他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難道要他告訴她,你的父母會回來接你,只是在十五年以后嗎?

  面對孩子童真和期盼的雙眸,他只好撒了一個謊:“只要你好好學(xué)功夫,你爹娘就會回來的。如果你不好好練習(xí),那就是你爹娘想要讓你更好地練武,怕打擾了你。”

  十二年過去,蘇湄的爹娘沒有回來看她,他的謊,也就圓了十二年。

  可是,如今他要怎樣把孩子完璧歸趙呢?

  “師父!你看我這招‘踏雪無痕’練得怎樣?”已經(jīng)到他腰身般高的少女矯捷地飛到樹上,在開滿繁花的枝頭笑得明媚。

  “師父!你看師兄,他偷我的武服!你快幫我捉住他!”已經(jīng)漸漸長成大姑娘還像孩提時沒大沒小的蘇湄,在山中如精怪般過得自由自在。

  他的半生,被這兩個孩子牽絆,同時,也與他們的命運的緊緊相連。

  “師父,彥兒最終還是辜負(fù)了您?!碧K湄看著耆蕪山人和蘭澈遠(yuǎn)去的背影,眼里簌簌地流下淚水。

  她一直都知道師父和師兄希望她做一個快樂的人,可以在晨光熹微的時候在小屋旁汲水,在夕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和山上人家的姑娘采荷,哪怕她這一生學(xué)不會“踏雪無痕”都沒關(guān)系,哪怕她什么都不懂,只懂搗亂和調(diào)皮,和師兄打打鬧鬧,這或許,是師父所期待的吧。

  可是她終究還是遇見了想要守護(hù)一生的男子,終究想要用這一身武功去替他平半個天下,雖然她隱隱約約在昏迷之際看到了他的冷眼,雖然她明確了他的猶豫,雖然她知道,他可能從來都想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打算。

  但是她認(rèn)定了他,她是個剛烈的女子,一旦認(rèn)定了誰,就會百般地對那個人好,把自己的一切貢獻(xiàn)出來,為誰,無怨無悔。

  這世上,一個人總要為一件事而付出所有,不求名垂青史,不求萬家傳唱,不求百姓銘記,如今正值亂世之秋,百姓就快要過上食人血肉賣子的生活,她雖長于山中,卻也知道,所有的帝王,都是要百姓擁護(hù),才能在那個位子上坐穩(wěn)。陌謙有志改變,而她,就有志助他一臂之力。雖然,她可能淪陷沉溺,萬劫不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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