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事?”圣人眉頭皺得更緊,“你且講來?!?p> “千秋在萬重山中時,師父與師叔常常說起:天人相應(yīng),凡世事有巨變,必有先兆示人。譬如地動之前,雞犬不寧;暴雨將至,螻蟻出穴。千秋今于嘉虞山黑熊口中救下世所罕見的白鹿,如今它又歸于宮廷——據(jù)千秋所知,契月國的圖騰似乎就是黑熊吧?”
圣人點頭:“你說的不錯。傳說契月國先祖冬日里在山中行走,天降大雪,迷失了方向,幸好被一頭偶然從沉睡醒來的黑熊所救,等到雪停之后,他被過路獵人發(fā)現(xiàn),這才走出深山。后來,他建立了自己的部落,為了感謝黑熊當(dāng)年的救命之恩,他就將部落圖騰定為了一頭黑熊,一直到他的后人建立契月國,這圖騰也沒有改變。每一個契月國兒郎在成年時,都要在胸膛上紋一頭黑熊,作為勇猛堅毅的標(biāo)志。”
“我們大唐一直將見鹿作為吉祥的象征,倘若這鹿被野蠻的黑熊所傷——”秦細(xì)細(xì)微微打了個冷戰(zhàn),不敢再往下細(xì)想。
千秋接過了她的話茬,面色冷峻地補充完了她沒有說完的話:“契月將侵我國邦?!?p>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急過一聲的高呼:“圣人!雁門關(guān)急報!”御書房中四人同時一驚,齊齊看向門口。書房門向兩邊一開,一名風(fēng)塵仆仆的士兵腳步踉蹌沖了進來,從懷中取出一卷帛書,雙手顫抖著呈給圣人。
圣人繞過幾案,親手接過帛書,展開一看,表情驟變。那士兵嘶啞著聲音道:“圣人!阿史那梟此次糾集周邊各個小國,號稱有精兵十萬,日夜進攻雁門關(guān),城中所剩陳糧不多,新糧卻遲遲未到,都督恐難以支撐,特派某快馬加鞭將軍情傳達(dá)京城并請求支援!”
那卷帛書上字跡潦草,顯然是匆匆寫就,連墨汁都沒來得及晾干就卷了起來派人送出,足見軍情緊急。然而,在那之前竟沒有半點消息傳來京中,最近的一次還是在中秋宴后,從阿史那賢口中聽到了幾句現(xiàn)任契月王阿史那梟在邊關(guān)暗中有所動作的消息。
至于軍糧——“馬明德,宣魏王進宮!”圣人冷聲道,垂眸看向眼前還跪在地上一身狼狽的那名士兵,語氣放緩了一些,彎腰把他扶了起來,“你一路辛苦了,快起來一旁坐下?!笔勘Ф魅f謝,在薛謹(jǐn)下手落座,圣人將帛書遞給千秋,千秋接過一看,恨恨地握緊了拳頭:“阿史那梟這是欺我大唐無人了嗎!”
圣人拍拍手,喚來幾個宦者將沙盤抬上來,招手叫千秋三人過來看。三人離席來到圣人身邊站定,圣人剛要開口,千秋忽然抬手制止了他:“兄長且慢,這兒還有只害蟲沒有清理?!痹捯魟偮洌灰娔莿倓傔€低眉順眼滿身疲憊的士兵突然從靴筒中抽出短匕,朝著圣人就撲了過來。
薛謹(jǐn)站得靠外,下意識向前邁出一步,飛起一腳踢向那偽裝成送信士兵的刺客。刺客身法十分靈活,一閃身躲過,從沙盤另一側(cè)再次發(fā)起了進攻。千秋將秦細(xì)細(xì)往身后一拉,腰間寶劍出鞘,劍尖毫不拖泥帶水地刺向刺客的咽喉。刺客被逼得后退一步,這時,薛謹(jǐn)?shù)膭σ惨呀?jīng)到了,他被二人聯(lián)手阻攔,無法靠近圣人半步。
這時,恰好馬明德帶著戶部尚書魏王李祥到了御書房,眼看刺客突然改了目標(biāo),身子一縱出手要去抓李祥。千秋情急之下抬手將左衣袖往上一捋,露出綁在左臂之上半尺長的短弩,瞄準(zhǔn)刺客后心,一扣懸刀,一支寒光閃爍的弩箭破空而出,刺破了他身上的甲胄,深深扎進了皮肉之中。刺客向前的動作一滯,被緊隨而來的薛謹(jǐn)一劍挑飛了手中短匕,然后用力踹了他的膝窩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圣人一聲大喝,侍衛(wèi)們魚貫而入把那刺客制住,押到圣人面前。
“你是何人???”圣人厲聲喝問。那刺客輕蔑一笑,閉口不言,千秋哼了一聲,手腕翻轉(zhuǎn),寶劍割斷了他周身甲胄的系帶,用劍尖一挑他的衣襟,示意圣人仔細(xì)看。圣人定睛一看,刺客胸前紋著一頭昂首作咆哮狀的黑熊,毛發(fā)聳立,氣勢洶洶,不由大驚失色:“契月人?”
“是契月軍奴,”千秋指了指刺客的耳廓,那里有一道深深的豁口,像是被特制的刀具切下來得一樣,因為時間久遠(yuǎn),邊緣已經(jīng)變得十分平滑,但仍依稀可辨當(dāng)年的慘狀,“都是戰(zhàn)場上失利的契月將領(lǐng)的后人,從小耳朵就被切去一塊,每年一次,一直到再也無法愈合如初?!蹦瞧踉萝娕镞艘豢?,千秋瞇眼一笑,寒意森森:“你恐怕恨透了大唐吧?”
“薛蠻殺我阿兄,使我阿爺敗北,我全家上下俱因此受辱,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契月軍奴咬牙切齒,那模樣令人毫不懷疑,倘若被契月高昌等周邊小國稱為“薛蠻”的驃騎大將軍薛昭站在他眼前,他豁出命去也要生啖其肉。
“那你就做鬼去罷!”魏王李祥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他身后,手攥住了千秋射中他的那支弩箭,狠狠往前一送。千秋的弩是由天機門內(nèi)最擅長機關(guān)暗器的玉方真人親手打造,輕巧便攜又威力巨大,弩箭箭頭和箭桿是由精鋼一體鑄造,留了五道血槽,在人無知無覺間就能讓血液以極快的速度大量外流,最終因為失血過多而喪命。李祥這一送不要緊,鋒利的弩箭本來被契月軍奴的甲胄卡住,雖然血流不止,但是一時半刻性命無虞,猛然被外力一推,弩箭順利地穿透血肉直至沒頂。契月軍奴發(fā)出一聲慘叫,撲倒在地,片刻之后就沒有了聲息。
“大兄!”圣人不贊同地斥道,“你怎么能就這樣把他殺了呢?我原本還想——”
“這種人就是契月的死士,家仇國恨,全都算到了我大唐頭上,并非什么主要人物,問也問不到什么的。何必白費口舌,聽他羞辱那些為大唐出生入死的將士們?”李祥不屑地踢了一腳那軍奴的尸體,理直氣壯地打斷了圣人的話。圣人不悅地皺了皺眉,沒有再多說什么,擺了擺手,讓侍衛(wèi)和宦者處理軍奴的尸首。
“大兄,這送信人雖假,但信中所言之事倒是不假,這軍情書信想必是契月王阿史那梟故意讓我們看到的。叫你來是為了一件事——糧餉。據(jù)朕所知,糧餉早在上個月就應(yīng)當(dāng)?shù)诌_(dá)邊關(guān),為何直到書信寫成之日,都沒有到達(dá)呢?”圣人負(fù)手而立,眼神銳利如刀直刺魏王。
魏王額角冒出了冷汗,小心翼翼地試圖解釋:“這、這個是因為下面的人核對數(shù)量的時候出了點紕漏,所以臣正在命他們重新核對。此事涉及國家安危,故此臣不敢有絲毫松懈??!”
圣人一半面目隱在帷幕的陰影中,看不真切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千秋能猜得出來,魏王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你這個戶部尚書倒是辛苦了,還是回到府中好好歇息一段時間吧?!惫怀銮锼?,圣人再開口時,已經(jīng)直接明確地免去了魏王李祥戶部尚書的官職,并將他禁足在了魏王府之中。李祥還想再爭辯,一抬頭正撞進圣人冷冷的眼中,頓時渾身一哆嗦,不敢再多嘴,悻悻地行禮退了出去。
御書房中轉(zhuǎn)眼又只剩下了一開始的四人,圣人重重嘆了口氣,低頭看著沙盤,沒再說話。千秋想了一下,朝他行了一禮,繼續(xù)假扮士兵的契月軍奴到來之前的話題:“兄長,那幅畫既然能被人在神鬼不覺間掉包,說明皇宮的守衛(wèi)還要加強,但是千秋以為此人未必有加害之心。否則,以他的能力大可如方才契月奴一樣行刺,而不是費盡心機來仿一幅畫。那白鹿,未嘗不是對兄長的善意提醒?!?p> “你這么說,似乎也有些道理,”圣人沉吟片刻,微微點頭,“那依你所見,我們接下來要怎么做?”
“自然是先加強宮中守衛(wèi),尤其要派人貼身保護兄長您。然后,派信得過的探子快馬前往雁門關(guān)打探實情,在此期間,千秋以為有必要開始集結(jié)軍隊,準(zhǔn)備糧草了。這樣一來,萬一軍情屬實,大軍可以隨時開拔,以免貽誤戰(zhàn)機?!?p> “善哉!就依你說的去做吧!”
“兄長若無意見的話,今晚就讓薛將軍留在宮中近身保護您,等到明日再詳細(xì)布置。”千秋建議道。圣人允了,千秋又囑咐了薛謹(jǐn)幾句,這才行禮告退。
此時六百聲閉門鼓早已敲過,安京城進入了宵禁時間,桑府離皇宮路程較近,千秋便邀請秦細(xì)細(xì)到府上暫住一晚。月白風(fēng)清,兩人騎著馬并轡而行,迎面和一隊巡邏的金吾衛(wèi)相遇。為首的是一名高大健壯的青年將軍,將掌中鐵槊一橫,攔下了兩人:“何人犯夜!”
千秋摘了腰間千秋衛(wèi)的金牌往他眼前一亮:“千秋衛(wèi)大將軍桑千秋與千秋衛(wèi)長史秦細(xì)細(xì),宮中議事歸來?!鼻嗄陮④娊柚鹿庾屑?xì)看了腰牌,確認(rèn)無誤后派了兩名士兵護送二人回去,一路上倒是平安無事。
當(dāng)夜,秦細(xì)細(xì)與千秋抵足而眠,海闊天空聊了許多。最后,在千秋快要睡著的時候,她模模糊糊聽到秦細(xì)細(xì)輕聲問了她一句:
“滄海不可及,你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嗎?”
她張口欲答,困意卻突然襲來,將她拉入了深沉夢鄉(xiāng)。夢里四面八方處處光怪陸離,而她陷在其中無法掙脫,也無處可逃。
南宮令云
第一卷還有一章結(jié)束,男主就快出來啦~( ̄▽ ̄~)~祝大家勞動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