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仙,你在做什么?還不快些去招呼客人?“虛掩著的木門被一把推開,有人輕笑著走了進來。
秀長的眉挺拔入鬢,眸中一片淡雅,平靜的神色仿佛遺世獨立,俊朗的鼻梁如遠山,英氣一覽無余。緊抿的薄唇透著點點緋紅,一襲青衣,飄飄欲仙,額間一片六瓣霜花儒雅又貴氣,輕笑間又添了幾分若有若無的書卷氣息。
“寒衣?“了情僧人驚呼出聲。
如此人間雅士,不是那江湖中人譽為一劍枯雪的風雪劍李寒衣還能是誰?
了情僧人不由自主地大步迎了上去,想要好好看一看這位摯友,感受下他身上或許還有的溫度。
李寒衣也笑著迎了上來,可就在二人相接觸的一剎那,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發(fā)生了,他二人竟徑直從對方身體中穿了過去,未遇半點阻礙。
“快走快走!隨我招呼客人去,今日可是咱雪月樓開宗之日,莫要教賓客們腹謗你我不遵待客之道!”李寒衣在他背后笑言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隨后就到,“一陣無奈嗓音響起,頗有些不情不愿。了情僧人霎時間遍體生寒,陡然轉(zhuǎn)身。
只見清風雪月的李寒衣徑直拽著一人袖袍向外拖著,那人亦生了一幅絕好的皮囊,一身白衣與李寒衣的青衣相得益彰,難分伯仲。
不是曾經(jīng)的自己又能是誰?
“算了,晉仙你這種喝酒都能賴杯的人,在我這里可沒有絲毫誠信?!崩詈挛⑽⑵^,望著曾經(jīng)的自己笑答道。
卻始終對如今的自己視而不見。
了情僧人穩(wěn)了穩(wěn)心神,伸出手抓向身側(cè)的瓷瓶,桌椅,甚至是那方小小的澄陽登臺硯,可卻發(fā)現(xiàn)入眼之物盡皆云煙,有形無質(zhì),指尖傳不回一絲觸感。
”沒用的,它們都死了,與李寒衣,雪月樓一起,”有人在他身側(cè)說話。
近,很近。
”都不在了,”那人又輕輕嘆息。
”是你做的,“了情僧人沉沉道。
“不,是他們逼我做的,“納木措真緩緩搖頭。
“這一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是夢還是......“了情僧人頓了頓,不知該怎么說下去。
“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立于了情僧人身側(cè)的那木措真輕聲吟唱,或許算作回答。
目送著那注定已成為歷史的青衣白衣一同踏出了臥房。
“走,師傅,咱們也去看看,”他突然笑了,不由分說地一把拉起了情僧人的手,緊隨他們而去。
那雙手不大,卻很暖,是這不知名的幻境中了情僧人唯一可觸碰到的實物,或許是需要抱團取暖,抑或是惺惺相惜,總之了情僧人緩緩提起的一口真氣又徐徐消散,他沒有出手擊殺這個可恥的叛逆,反而任由他拉著自己飛快前行。
弱柳扶風,輕歌隱隱,他重又踏上了那條行了無數(shù)次的小路,周遭也盡是熟悉的人物與景致,他們笑著與前方不遠處急行的李寒衣與自己打著招呼,有打雜的齊嬸,管帳的劉管事,還有......還有那個很喜歡釀桂花酒的小姑娘,叫什么來的?他一時想不起來。
”李梅花,”納木措真似看出了他心中疑惑,淡淡開口笑道:”名字叫梅花,偏要去釀桂花酒,還釀的死難喝
,樓中之人都說她釀的酒堪比孟婆湯?!?p> 眸中一抹溫柔閃過,看得了情長老恍然失神,似乎......那個曾經(jīng)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又回來了。
笑若春風。
”師傅,咱們到啦!“納木措真步伐一停。
了情僧人如夢方醒,微微抬頭處只見一間碩大殿堂,瑩白如雪,通透如玉,大殿靠中偏上處橫書兩個大字:雪殿。
力透紙背,墨意酣暢淋漓,行書之人不單是筆墨大家,亦定然是位用劍高手。
八道潺潺溪流從四面匯聚而來,注入山間一早鑿就的溝渠,那是天山上的雪水。匯聚成池后又在池上營造了整座宮殿,四面環(huán)水,冬暖夏涼。
素白的輕紗隨風拂動,整塊貝殼打磨成極薄的頁鈴,靜靜垂在檐下,時而輕呤作響,殿中更有長長的水道,綻放著大朵荷花,碧綠的荷葉清圓搖曳,偶然滾落一滴透亮的水珠。
摩肩接踵的大殿,遍地是笑語人聲。酒香飄市,舞榭不息,湖水盈盈,疑是天上人間。
各位前來賀喜的江湖人士險些踏破了門檻,一件件珍貴異常的禮物更是堆成了小山。
首座之上羅列兩桌漆案,自然是今日的主角雪月樓二位樓主。
一人著青,一人披白,一人眉宇秀雅,一人星眉劍目。青白二色宛若人間絕色,不知是哪位賓客借著酒勁高呼一聲好一個青白二仙,江湖中人無不側(cè)目,一時間執(zhí)簪擊樽,縱酒高歌,以壯二人謫仙風姿。
那一夜,是何等的意氣風發(fā),是何等的揮斥方遒!
那一夜,雪月樓,雪殿中,醉了半座江湖!
縱是大梵音寺中佛法高深的聞法,聞磐二位聞字輩高僧亦抵不住眾人輪番相勸,少飲了些酒水,也不知是不是常年口中寡淡的緣故,二位高僧竟一時間不勝酒力,醉倒在美人膝上,傳為一秉江湖趣談。
可惟有一人沒有醉,不只沒有醉,反而難得的有些清醒,他不是不想喝,而是......沒有人找他喝。
只有身旁的摯友偶爾于百忙之中抽空與其對飲一杯。
沒辦法,摯友也很忙,百忙之中難免疏漏了他的感受。畢竟.....諾大的江湖武林都圍在了摯友身側(cè),對他,則多是客套的不能再客套的場面話。
可他也懶得計較,他本就不善于與人交流,說辭談笑更是屢屢露怯。他是孤月劍蘇晉仙,是白衣劍仙蘇晉仙,他只要能握住劍就好,其他的......他并不在乎。
聽著身側(cè)摯友與無數(shù)江湖好漢的歡聲笑語,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杯辣酒入喉,眼中少有的模糊。
“可憐自飲自酌,可恨自飲自酌!“立于堂下的那木措真笑著搖了搖頭。
了情僧人望著那名義上居于首座的曾經(jīng)的自己,一言不發(fā),眼中不見悲喜。
“青白二仙,雪月樓,雪殿,”那木措真冷笑一聲,忽然偏過頭,望著了情僧人故作詫異道:”師傅,為何青總是排在白前,雪又總是居于月前?”
”咱們雪月樓到底有沒有把您當作樓主?還有......那該死的李寒衣又將您置于何處?”
那木措真微微一頓,眼底柔色盡退,
一陣寒風宿雪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