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云揉揉眼睛,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剛才不斷有劇烈的爆炸聲傳來,將睡夢中的林慕云驚醒了。他不知道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百無聊賴間便將心神沉浸在腳下的大地之中。
過了片刻,林慕云突然僵在那里,臉上旋即露出狂喜之色來。原本狂暴無比的大地律動不知何故變得溫和起來,他心下大喜,便毫不猶豫地借大地律動逃出了死牢。
置身于死牢之外,林慕云深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氣,竟感覺陽光有些刺眼。
他的注意力立刻被身旁的一堆廢墟吸引住了。
“難道……”林慕云想起這堆廢墟所在的位置正是原本氣勢恢宏的魯廳,頓時想到了什么,便立刻發(fā)足狂奔,直往那寒霜谷去了。
片刻后便到了寒霜谷中,地之眼瞬間便將整個寒霜谷盡收眼底,但是此處居然空無一人。
“師姐還沒有回來嗎?還有大家都去哪里了?”林慕云聯(lián)想到過來的路上空無一人的怪異景象,心下很是不安,在谷中漫無目的地轉(zhuǎn)著,急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經(jīng)過趙雯的房間,林慕云推門進去,只看見整個房間的布置仍舊像往常一般,這讓林慕云略感心安。但是看到檀木桌子和凳子上的灰塵時,林慕云便知道趙雯一直沒回來過。因為林慕云深知他的這個刁蠻師姐趙雯是很愛干凈的,她如果回來過,斷然不可能對這些灰塵置之不理的。
林慕云站了片刻,便黯然地退出房間來。在走廊上站了片刻,心神無屬的他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剛推開門,便看見木桌上放著一封未封口的信件。林慕云心下一喜,一個瞬移到了那木桌跟前,急切地拿起桌子上的信件。一見信封上的署名“肖無言”,心中頓時泛起一絲失望。打開信件,林慕云匆匆地瀏覽了一遍,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宋祁組織大家撤退時,大師兄肖無言并不知道林慕云身在死牢之中,因為找遍整個寒霜谷也未找到他,便寫了封信留在林慕云房間中,讓他回來時趕快往東方逃跑,爭取和大家會合。而宋祁因為情勢緊急,而且又肩負組織大家撤退的重任,竟將身在死牢中的林慕云給忘了個一干二凈。那死牢原本只是個普通的地下牢獄,但是因為處于子母連環(huán)陣內(nèi)陣的夷柔青木陣陣眼處的魯廳正下方,其中的天地靈氣非??癖奘可硖幤溟g無法利用天地靈氣,是以便跟普通人無異了。林慕云在死牢之中無法利用狂暴的大地律動,但是秦不傷將魯廳毀去了,倒無意中幫了他一個大忙,不然眾人撤走后林慕云恐怕要活活餓死在那死牢之中了。
沉思了片刻,林慕云決定到外面去找找,看看有沒有什么人能夠打聽一下情況。
到了谷外,林慕云乘上自制的木鳶,漫無目的地在百煉堂上空轉(zhuǎn)著。轉(zhuǎn)了整整一圈,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正在他心下非常疑惑的時候,卻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山門這里,漫山遍野的尸體看得林慕云心驚膽戰(zhàn)嗔目結(jié)舌。他在神情恍惚中突然發(fā)現(xiàn)那毀壞得面目全非的百煉堂山門下,倒似乎還有一個活人。
林慕云急忙跳下木鳶,幾個瞬移到了那人跟前。那人聽見聲響,艱難地抬起頭來。林慕云見此人渾身是血,臉上也是血肉模糊,心下很是不安,便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人身旁。正待開口,卻聽見那人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是我百煉堂弟子嗎?”
那人聲音雖小,林慕云聽在耳中卻覺得有些熟悉,細細一想,他忽然驚得聲音都顫抖起來:“是……掌門嗎?”
那人一聽,艱難地點點頭。
林慕云見此,急忙跪到氣息奄奄的陳潤之身旁,一把扶住他,急切道:“掌門,我是林慕云啊,你怎么啦,怎么變成這個樣子啦?”
陳潤之一聽,竟露出一絲笑意來,用微弱的聲音道:“我的元嬰受到重創(chuàng),已經(jīng)離死不遠了。不過真是天意,居然還能遇到你,看來我百煉堂命不該絕。林小子你湊過來……”
說到這里,陳潤之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上也是蒼白無比。
林慕云急忙將頭湊到陳潤之嘴邊,只聽見陳潤之低聲道:“林小子,牧之師兄是你的師父,我嘛……也能算你的半個師父了。如今我眼見是活不成了,卻要拜托你一件事,幸好遇見了你,不然我?guī)е@個夙愿而去,當真會死不瞑目啊?!?p> 林慕云聽聞此言,再看著滿臉是血的陳潤之,強忍著不讓眼淚涌出來。他哽咽道:“掌門你先別說話,你一定不會有事的?!?p> 陳潤之臉上詭異地泛起一片潮紅來,道:“傻小子,我的情況我自己最清楚不過了。不過你別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很是凄慘,要知道秦不傷那堂堂的合體期大修士,也被我和你師父聯(lián)手重創(chuàng)了,我們……”
“我們二人,終究沒有辱沒了我百煉堂的名聲!”他的情緒有些激動,忍不住噴出一口黑血來,又斷斷續(xù)續(xù)道,“林小子,若是你以后有機會見到幸存的諸位長老,一定要轉(zhuǎn)告他們,就說、就說……”
陳潤之劇烈地咳嗽起來,面色也隨之變得一片卡白。
林慕云重重地點了點頭,同時輕輕地拍打著陳潤之的背部,連聲道:“掌門,不要再說了。我都明白!都明白!”
陳潤之聽聞此言,臉上頓時露出笑意來,嘴角卻不斷有黑血溢出。
眼見他是活不成了,林慕云心下又急又悲,便道:“掌門,你不要說話,先休息一陣。我相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不要難過,生死有命。”陳潤之休息了一陣,滿臉平靜地開口道,“我和你牧之師父取義得義、求仁得仁,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我百煉堂數(shù)百載基業(yè),一朝葬送于我輩之手。一念及此,便感痛心疾首、悔恨交加。”
他的語氣中滿是悲戚道:“此去冥靈,又有何顏面來面對列位先輩!”
林慕云想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道:“掌門,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太自責(zé)了。”
他隨即想到百煉堂毀去,自己又要流離失所無處容身了,心中也覺痛楚難當,但仍咬著牙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
林慕云忽道:“掌門,你們?yōu)槭裁捶且磦€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呢,難道有什么事就不能坐下來好好商量商量嗎?”
陳潤之低低地笑了一聲,有氣無力道:“因果糾葛,舊怨難消。再加上如今秦不傷此人毀我宗派殺我弟子,如此不共戴天之仇,這就更加沒有和談的可能了。棋行中局,落子無悔;兵卒越界,再不言退?!?p> 林慕云不禁義憤填膺道:“秦不傷這家伙,真是個十足的大壞人!”
陳潤之聞言搖搖頭,幽幽嘆道:“各有情執(zhí),各循其心罷了。孩子你還小,以后你就明白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十足的好人、壞人,有的只是那身陷網(wǎng)中無奈無助的悲苦眾生罷了?!?p> 林慕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掌門,你方才說有一件什么事要囑托給我的?”
陳潤之道:“孩子,我死后便將我葬在那紫竹林中。以后若是有機會的話,就回來給我上柱香吧。”
“掌門,你的心愿我一定會幫你辦到的!”林慕云咬咬牙,擲地有聲道。
“好孩子?!标悵欀Φ靥鹩沂謥恚帽M全力在林慕云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同時鄭重道,“大衍翠生珠就在我的懷里,等我走了,你便將它帶到那白馬寺中,將我百煉堂的量天曲尺換回來??尚δ乔夭粋载撀斆?,卻拿了一個贗品走了而不自知。”
林慕云略帶遲疑道:“你們?yōu)榱诉@一串佛珠,就不顧一切地拼個你死我活,值嗎?”
“沒有什么值不值的,只有愿不愿意?!标悵欀谥泻邶X不清道,“因為我們拼盡全力,甚至不惜性命去守護的,并不只是這一串佛珠而已,而是……”
林慕云一聽,頓時急道:“而是什么,是什么?”
卻見陳潤之的意識開始渙散,他仿佛是自言自語道:“孩子,一路多加小心??烊グ?,去吧……”
而那聲音越來越小,終至悄不可聞。
林慕云還有滿心疑惑想要讓陳潤之解答,卻見后者的聲音越來越小,終于再無聲息,身體也慢慢軟倒下去。他猛地一個激靈,便覺得心下好似突然被一只冷漠的大手狠狠地扯去了一塊,背上也像有一道電流“嗖”的一聲穿過。
眼眶終于無法抑制地濕潤了起來,林慕云將陳潤之的身體小心地躺倒在地,然后魂不守舍地站起身來。
一瞬間過往種種都涌入腦中,回憶起陳潤之細心教導(dǎo)自己的那些個日日夜夜,林慕云不禁悲從中來,終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片刻后,他的情緒像一塊湖泊一般平復(fù)了,林慕云抹去眼淚,自嘲道:“都這么大了還哭,真是不知害臊。林慕云,你給我記住了,以后不論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準再哭了?!?p> 他俯下身去,從陳潤之懷中摸索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大衍翠生珠拿在手中。只見整串佛珠晶瑩剔特,翠綠欲滴。手心中傳來的溫潤的感覺竟讓林慕云有一種很是熟悉的錯覺。沉思片刻,他便將大衍翠生珠小心地收入懷中。
將陳潤之的尸體埋在紫竹林中,林慕云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朝那座簡陋的新墳拜了一拜??粗闹苡粲羰[蔥的紫竹,竹葉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好似一場永無止境的思念一般。他便又想起在這紫竹林中曾遇到過的那位娃娃前輩來,也不知這位前輩此時正在何處。
別來也擬不思量,怎奈竹音猶未歇。
走吧。
林慕云收回心緒來,深吸了一口氣,便祭出自己特制的那只木鳶,騎上直往東方去了。
此時,正值日之將暮夜之將至,便見一彎殘月,寥寥懸于天際,恰如離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