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九字道家真言宛若活物一般,織出一個血色的牢籠來,將氣勢洶洶的流火五禽罩在其中。流火五禽雖然體積龐大,但是卻被那一個小小的血色牢籠死死地束縛著,即使它們拼命掙扎,仍然是絲毫動彈不得。
眼見奔襲而去的流火五禽竟被道家九字真言死死地束縛著,朱寧臉上忍不住抽動了一下。他稍稍猶豫了一下,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鼓來,竟是一個小孩子玩的撥浪鼓。這朱紅色的撥浪鼓精致異常,比平常小孩子所玩的玩具還要小上一半,只有掌心般大小。材質(zhì)似玉似石,入手處冰涼如霜。聶建成已經(jīng)明白了朱寧的計劃,隨即祭出一根袖珍無比的短笛來,比通常的短笛也要短上許多,只有三寸來長。通體墨綠,似木似玉。
“勞煩建成兄為我護法,沒想到杜家的法寶如此厲害,若不使出那招,只怕今日卻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p> 聶建成臉現(xiàn)憂色,正欲催動法訣時,身后驀然響起破空之聲,一道近乎透明的流光突然憑空出現(xiàn),如怒雷一般直奔他的后腦而來。卻是在血色的道家九字真言織成牢籠將復(fù)生的流火五禽困住,而天罰二老的注意力也被其吸引住的時候,近乎透明的恨別離便趁機隱藏起來,悄悄地繞到聶建成的身后發(fā)動了致命一擊。
看著近在咫尺破空而來的恨別離,聶建成臉色煞白,護體真元自動發(fā)動,于電光石火間已然聚到了后腦處,擋住了這致命一擊。然而這一擊并未就此結(jié)束,被護體真元彈開的恨別離頂端突然綻放開來,一下子開出了五朵蓮花狀的金色小花來,直往聶建成身上投去。
“一花并蒂,五芳齊開。好好嘗嘗這恨別離的滋味吧?!毖垡娺@一下偷襲奏效了,杜有常陰沉的臉色終于略微舒緩了開來。
眼見聶建成殞命在即,朱寧不禁紅了眼睛,體內(nèi)真元毫無保留地噴薄而出,化作一股狂猛無儔的罡風,直朝那五朵金色蓮花刮去??雌饋磔p飄飄的五朵金色蓮花卻絲毫不受影響,幾乎同時撞到了聶建成身上。
聶建成卻仿若毫無知覺,整個人也變得毫無生氣呆若木雞一般。沒有驚呼,沒有慘叫,沒有任何反應(yīng),好像撞到他身上的那五朵金色蓮花就是人畜無害的普通蓮花一般。
如此詭異情景,讓杜有常的心噗通一聲,一下子沉了下去。
那呆若木雞的聶建成突然渙散開來,空中卻出現(xiàn)了一張銀光閃閃的符紙。聶建成也再次出現(xiàn)在原地,一抹額間的冷汗,忿恨地看著面帶驚愕之色的杜有常,冷冷道:“杜兄好手段,逼得我連壓箱底的替身符都用了,看來今日是絕無可能善終了。”
話音未落,空中那張銀色閃閃的替身符卻緩緩破裂開來。而恨別離和那五朵金色蓮花則重新出現(xiàn)在了杜有常的身前。
朱寧看著身側(cè)躲過一劫的聶建成,也是冷汗直冒。他咽了口唾沫,方才釋放出渾身的真元讓朱寧此刻感到有些疲倦。但是巨大的危機感壓迫著他,讓他絲毫不敢放松。
“建成兄,快動手吧?!?p> 聽著朱寧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聶建成鄭重地點點頭,緩緩地舉起手中的短笛來。
真元鼓蕩間,短笛之中發(fā)出悠揚而清脆的聲音來,悅耳動聽的聲音令人心曠神怡。
林慕云聽著從那支小小短笛之中奏出的美妙聲音,漸漸變得意識模糊心神動蕩起來?;秀遍g便感覺身周水汽氤氳、云霧繚繞,而腳下則是一片非常遼闊的湖泊,碧波蕩漾,流水潺潺。極目所至,不知其方圓幾何。其間點綴著些許亭臺樓閣,零零星星地散布在遠處的湖泊之中。偶爾有如絲如縷的歌聲遠遠地傳來,但卻飄忽不定,渺渺然不知其所之也。
林慕云置身在這如同人間仙境一般的幻境中,腳踩碧波卻不下沉,正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從遠處的氤氳水汽中傳來“咚、咚”的擊鼓之聲。
這擊鼓之聲毫無節(jié)奏可言,很是突兀地傳來。林慕云沒來由地感到煩躁起來,身體似乎也有些不聽使喚了。擊鼓之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咚、咚”的聲音好似夏日暴雨敲打在屋外的那些破舊瓦罐上。林慕云聽了片刻,便覺得血液沸騰、血氣上涌。體內(nèi)的臟腑也仿佛隨著那急促的“咚、咚”聲顫動起來。又聽了片刻,他的雙眼中便布滿了血絲,渾身也是青筋突起。林慕云感到體內(nèi)的臟腑好像被一股大力扭到了一起,隨著那急促而詭異的鼓聲不住地顫動著。每一次顫動都讓他疼得幾乎要暈過去,但是他死命地咬牙堅持著。
就在林慕云感到渾身脫力并開始抽搐起來的時候,他懷中的大衍翠生珠突然變得滾燙起來,一股溫潤的能量從其中涌出,直奔腦中的那個土黃色漩渦而去。在他腦海中沉寂了許久的土黃色漩渦受到這股能量的刺激,突然猛烈地旋轉(zhuǎn)起來,無數(shù)的土黃色光點從那小小的漩渦中噴射出來,直往林慕云體內(nèi)的臟腑處涌去。而內(nèi)臟中原本存在著的一層厚厚的土黃色薄膜也仿佛受了極大的刺激,一下子變得狂暴起來。內(nèi)臟中這層薄膜原本是在林慕云被那神秘的黑衣女子所傷,其后趙牧之用天香續(xù)命露為其醫(yī)治時產(chǎn)生的,如今這層土黃色薄膜通過自主呼吸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jīng)有數(shù)寸的厚度了。
似乎意識到林慕云面臨爆體而亡的莫大危機,從那漩渦中涌來的無數(shù)土黃色光點立刻將所有的內(nèi)臟都嚴密地包裹了起來,而內(nèi)臟中的那層足有數(shù)寸厚度的土黃色薄膜也仿佛受到了什么吸引,拼命地向外擠壓著。那些內(nèi)臟表面頓時紛紛破損開來,卻有無數(shù)的土黃色光點瞬間填補了這些破損處。
林慕云感受著體內(nèi)奇妙的變化,整個心神都平靜下來,那詭異突兀的鼓聲對他的影響也完全消失不見了。他覺得整個人如熏如蒸,懶洋洋的如同冰雪緩緩融化著一般。無數(shù)奇妙的感覺紛至沓來,林慕云已經(jīng)忘了自己身處何地。正是昏昏然不知所之,昏昏然不知所往,昏昏然不知所存。
那些土黃色光點雖然狂暴但并不莽撞,極小心地進行著破壞和修復(fù)的工作,這一切都是自發(fā)進行的。一絲一毫地破壞著內(nèi)臟的表層,然后又急速地進行著修復(fù)。這般進行了不知多久,林慕云忽有所悟,盤腿坐下,腦中所感受并領(lǐng)悟到的腳下大地的過往記憶全部在眨眼間如火山一般爆發(fā)開來,向體內(nèi)的五臟百骸中涌去。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信任、背叛;希望、絕望……
在這片大地上留下的英雄的鮮血,美人的眼淚;生銹的鐵戟,折斷的長槍;失敗者的屈辱,成功者的榮耀;離別時依依不舍的癡情眼神,相聚時海誓山盟的互述衷腸……
雖歷經(jīng)彌久的歲月,卻依然如此鮮活,如此明亮。
林慕云的內(nèi)臟拼命地呼吸著,往常只有依靠腦中的那個土黃色漩渦才能感受到腳下大地的過往記憶,而現(xiàn)在他的整個身體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在這一瞬間,他的整個身體仿佛化作了敦厚沉默的大地,遙遙地懷想著千年萬年的過往時光。
遙想千古風流,化七尺作一抔,盡百載為一哭。
極盡繁華,生命不過一瞬。
好像時間的長河里,什么都已經(jīng)被洗刷干凈了,但卻有一樣東西早已超越了時間的局限,在大地千萬年的記憶里,由始至終一直超然地伴隨在大地左右。
沒來由的,那個溫和的聲音倏然從心底響起:“你可算回來了。”
聽著這個沉默了太久的聲音在自己心底響起,林慕云卻沉默不語,只是像一個初生的嬰兒一般,用身體感受著過往的千萬年時光,貪婪地領(lǐng)悟著。
那溫和的聲音接著道:“不知上次曾讓你迷惘的問題,現(xiàn)在可曾明白了?”
林慕云一愣,回答道:“上次我只是稍稍明白了一些,便以為自己懂了。現(xiàn)在想來真是覺得自己愚蠢之極?!?p> “那你便說說,你和我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溫和的聲音從心底道。
林慕云搖搖頭,沉默片刻道:“老實說我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我卻是想明白了,只是不知千萬年前的你可愿意聽一聽。”
那聲音哈哈一笑,說道:“看來你真的明白了,那便無需再說了。不錯,這千萬年來,滄海桑田,斗轉(zhuǎn)星移,我雖發(fā)生無數(shù)變化,但有一點卻是始終未變的。想必你也是心知肚明的,那就是我的道。我一直遵循著我的道,我的道也一直遵循著我。不管是你上次感受到的五十年前的我,還是你現(xiàn)在的能力所能感受到的兩百年前的我,抑或是千萬年前的我,從我初生之時,我的道便伴隨我左右,不離不棄。直至我毀去,它都伴隨著我;即使我毀去,它仍將繼續(xù)存在下去?!?p> 林慕云嘆息道:“奈何人力有窮時,你的道卻有千萬年之久……”
溫和的聲音安慰道:“無妨,若是遇上懂我之人,哪怕只感受我一年的記憶也就知道我的道了;若是遇上不懂我之人,便給他我千萬年的記憶也不過是對牛彈琴罷了。而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感受到我二百前的記憶,想來應(yīng)該是足夠了?!?p> “不錯,但現(xiàn)在我雖然了解你了,可我還是弄不清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林慕云懊惱道。
那聲音說道:“等你下次回來,應(yīng)該就能回答這個問題了,希望你不要讓我等得太久了。但或許你便再也回不來了,曾經(jīng)也有人比你現(xiàn)在更加地接近我,但是他卻意外地殞落了。我不妨告訴你,對于我來說,五十年前的我和千萬年前的我是一樣的,只要你能感受到我的存在,便永遠如此?!?p> 聽聞此言,林慕云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再待開口時那聲音卻早已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