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寒之地的樹木稀稀疏疏，連針葉林都是極少見的。倒有大片大片灰黑或者墨綠的苔蘚和地衣生長在這里，如同給大地披上了一件灰暗的外套一般。這里的風(fēng)，受到極北大冰原的影響，是寒冷而干澀的。氣溫也很低，但四下里卻很干燥，倒也不會冷得那般徹骨。天地間有一種揮之不去除之不卻的困頓和壓抑，似乎連那天幕都被生生扯去一角，斜斜地傾頹下來。妖獸已經(jīng)開始在此處頻繁出沒，只是看起來與尋常獸類并沒有太大區(qū)別。
一路閑聊時云仙子偶然提及在康定城中拜訪太楚真人一事，林慕云旁敲側(cè)擊了一番才知道這太楚真人和云仙子竟是故交，他曾在危急關(guān)頭幫過云仙子一次。太楚真人是帝國修士中的重臣，云仙子此次拜訪他，受到了熱情的款待。太楚真人有意拉攏云仙子加入帝國，共同駐防康定城。云仙子盛情難卻，不過她生性不喜拘束，便只做了口頭承諾——若是以后妖獸來襲，她定會來康定城中協(xié)助防御。云仙子乃絕代佳人，太楚真人自不能唐突了她，見她如此承諾，便不再贅言。
寒云寺就如此分明地橫亙在那里，像一尊袒胸露乳的臥佛一般。遠遠的，林慕云便覺得那寺中似乎有什么在召喚著自己，等待著自己。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那種血脈相承的感覺卻如此分明。到了寒云寺上空，林慕云的身體竟沒來由得開始微微顫抖，就連體內(nèi)的血液也似乎沸騰了起來。
降至寺中，林慕云和云仙子往正殿中走去。那殿中眾僧正盤坐在蒲團上做著晚課，為首一僧兩道雪眉垂掛下來，面色枯槁，若不是他正在大聲地講解著什么，一定會被別人當成一個活死人。見有人進來，只有一個看起來很是憨厚的小和尚偷偷轉(zhuǎn)過頭來瞄了一眼，見到云仙子時眼中一亮，卻又帶著惶恐之色極快地轉(zhuǎn)過頭去。云仙子何等佳人，進入殿中便有一股香風(fēng)彌漫開來，連那昏暗的大殿似乎都亮堂了一點。但剩下的眾僧卻渾若不覺，只盤腿坐在蒲團上，紋絲不動地聽著為首老僧的授課。
殿中氣氛頗有些壓抑，小空齜牙咧嘴地跳了兩下，正準備開口抱怨時，卻被林慕云一把捂住了嘴。小空氣得直翻白眼，不過倒沒有再開口說話。云仙子則靜靜地站在大殿門口，她身上素白的廣袖流仙裙裾擺輕扇，在這間昏暗的大殿里帶起一抹亮色，將投進來的天光突兀地截成殿內(nèi)殿外涇渭分明的兩段。
“窮諸玄辨，若一毫置于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于巨壑。”為首老僧雪眉一顫，突然拔高了聲音，“晚課已畢，諸位自參悟去吧?！?p> “是，法明長老?！北娚R聲道。
見大殿中只剩下法明長老一人，林慕云終于忍不住上前道：“法明長老，叨擾了。我來貴寺是為尋……”
法明長老突然打斷他道：“林施主，你不必多言，我已知你的來意。法癡住持正在禪房中等你，跟我來吧。”
林慕云心下驚疑不定，但又不好開口詢問，只得跟著法明往那禪房去了。
穿過通幽的曲徑，兩邊都是兒臂粗的翠竹，林慕云進入禪房中，云仙子、小空和小寶卻被法明長老擋在了外面。云仙子也不介意，只是善意地笑了笑。倒是小空，心中微忿，嘟嘟嚷嚷著不知在自言自語什么。
進入禪房中，林慕云正準備朝上首處那位身披袈裟的獨臂老僧拱手執(zhí)禮，整個身體卻突然僵硬在了那里。
無數(shù)刻骨的思念，揉在那些西窗剪燭的雨夜里，這個名字已經(jīng)如同釘子一般，牢牢地釘在了他的腦海中。就算強行拔出來，也會留下一片沉痛的銹跡斑斑。他何止一次地下定決心要將那“付瑤琴，弦斷無人知”的深切思念傾述出去，但當趙雯真真切切地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時，林慕云卻愣愣地說不出任何話來，只在恍惚間感到一陣莫名的暈眩。
兩相顧，自無言。
“小師弟！”倒是趙雯先開口了，她的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激動。
林慕云定了定神，收回思緒來，此刻有千言萬語在腦中泛起。他好想仰天長嘯，一舒胸中塊壘。但看到趙雯仍和往日一般清澈的眼神，他卻如同口訥了一般，半晌方道：“你……你還好嗎？”
趙雯卻不答，只愣了愣，接著從嘴角擠出一絲笑意來，自顧自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小師弟，能夠再見到你實在是太好了！”
那笑容由嘴角擠出，直化到整個眉眼里。雖然有些牽強，卻媚媚地泛起一陣羞澀的紅來，直撲到林慕云的眼底去了。他癡癡地看著趙雯，整個魂兒也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林慕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笑意來，手指卻下意識地攪動著自己的衣角。他的心下分明有些忐忑，只生怕一個不經(jīng)意，面前的這一切便如同朝露一般消失無蹤了。
“小師弟，你干嗎死死地盯著我看？這么多年未見，你怎么還是這般傻傻的，絲毫都未曾變過。”趙雯輕笑著嗔怪道。
林慕云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終于鼓足勇氣道：“師姐，其實我、我……一直都喜歡著你，我希望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了?！?p> 言語間便見他低下頭去，聲音越來越小，最后連手也不知該往哪里放了。
趙雯看出了他的緊張不安，嘆了一口氣，說道：“小師弟，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不能騙你，我喜歡的一直是玉成哥哥。”
林慕云沉默了半晌，終于慘然道：“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什么都比不上他，我也不敢奢求太多，只要師姐你過得開心就好?！?p> “小師弟，你什么都不明白！”趙雯的眼眶突然紅了，她強忍著眼淚，但聲音卻已經(jīng)哽咽了。
林慕云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趙雯的手。但趙雯卻掙脫開來，徑直朝禪房外沖去。她抿著嘴唇，那唇上泛起一片仄仄的白來。而眼淚，也終于止不住地從眼眶中滴落下來。
林慕云正準備轉(zhuǎn)身去追，卻聽到身后一個敦厚的聲音道：“林施主，請留步?！?p> 他聞聲驚覺起來，知道那必是那法癡長老無疑。但林慕云此時的心思都在趙雯身上，哪里還愿意留下來，仍然朝禪房外追去。
就在伸手推門的瞬間，他警兆忽生。一個瞬移躲了開來，便見一道金色光芒照到禪房門上，接著那扇門竟然融入到墻壁里消失不見了。
林慕云朝著上首那獨臂老僧怒道：“法癡，你想干嗎？”
“林施主，稍安毋躁?！狈òV的神色并未因為他的無禮有絲毫變化，只是一臉平靜道，“趙施主在我寒云寺中絕不會發(fā)生意外，你大可放心?！?p> 林慕云嘆了口氣，朝法癡執(zhí)禮道：“大師，剛剛是我太心急冒犯了您，請您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林施主對趙施主用情至深，貧僧能夠理解?！狈òV連忙打了個哈哈。
林慕云問道：“法癡大師，你似乎很早就料到我會來此，卻不知究竟有何貴干？”
法癡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指著地上的蒲團道：“坐。”
等到林慕云坐好，法癡又開口道：“我知道你是獸神后裔，上應(yīng)天命，我這寒云寺中恰好有一件東西和你很是有緣。我且問你，你可曾開啟血脈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