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嘗看?”
屠白話音未落,青蠻已伸長脖子開始打量桌上鋪滿的菜肴。
切成發(fā)絲粗細的果條、鉸成花樣的面點、清可見底的魚湯、傳統(tǒng)糖稀吹成的船舶、火腿拼成的紅針松樹、冒著白氣的剔透肉凍、錫紙包裹的烤肉彩椒……
“這么多菜……你什么時候點的?就咱們倆人,吃的完——嗎?”
“怎么吃不完?”屠白一聽這話,就知道來對了地方,先行殷勤的布好碗筷又接著道:“隨便看場戲還要有幾種小吃呢,咱們這是午飯,又是以一頂二,當然能吃完了……”
一位上菜的姑娘之前見過屠白,所以表現(xiàn)更為親近熱情。她贊同的點一點頭,主動接了話茬兒:“我們這里的菜都是隨戲點的,客人既然點的是《牡丹亭》,想必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對這配菜的味道和數(shù)量比較滿意吧……”
還有這種這說道?
青蠻好奇的重拿起戲折翻看,這才發(fā)現(xiàn)一些唱詞兒下邊都著重畫了橫線,諸如:拋殘繡線、菱花人面、沉魚落雁、錦屏畫船、紅松翠偏、暖玉生煙、羅浮夢邊……
但是,沒等她一一細看,就聽見一陣悠揚的樂聲,帶著水汽縹縹緲緲的傳了過來。
“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無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閨怎把全身現(xiàn)……”
這女聲一響,青蠻便抬起頭來。只見,對面不遠的戲臺上出現(xiàn)一名花旦,穿著水袖長衫盛裝碎步而來,身后不遠處還跟著一位小丫頭。
“呦,聽這唱腔韻味兒,來的可是尚老板?”后邊的一張桌上,一個麻稈兒男忍不住驚詫的站起身來,一雙眼睛一瞬不錯的盯緊了前邊。
“可不嘛,今兒算你們來著了?!鄙喜说墓媚镱H為自豪的揚聲說了這句,情緒忽又低落起來,“我們尚老板前段時日心情不好,好不容易想開了些——這是幾個月來,頭一回上臺呢?!?p> “是嗎?難怪情緒這么到位,越發(fā)叫人心疼呢……”那男人才感慨一句,另一油頭男也湊上來。
“是那個誰吧?長地人模狗樣的,怎么心生的這么硬呢?!要是換做是我,每天恨不能二十四小時粘著她,又豈會叫佳人傷心落淚?”
說著話,那油頭男本來還準備借著打賞的機會,再往前多走幾步一親芳澤。誰知青蠻桌子上邊筷子不停,下邊卻伸出一條腿來。
油頭男一雙眼睛只色迷迷的盯著臺上的尚老板,也不留意腳下,突然遭此一絆,半截身子往前撲倒,一雙腿像跟不上指揮踉蹌疾走幾步,一下?lián)湎驊蚺_上。要不是兩條胳膊提前擋著臉,門牙估計都能給磕下來。
等他掙扎著抬起頭時,正趕上尚老板唱完此節(jié)。人處變不驚的收了水袖,金蓮一挪,剛好從他夠不著的前邊退了出去。
青蠻吃得半飽,趁著這會兒空檔,捏著塊肉凍投喂煤球。
“嗚喵……”(真是過分,隨便拿些殘羹冷炙打發(fā)叫花子嗎?)
煤球前邊聽的得趣兒,尾巴頻頻的搖啊搖,但是看到嘴邊的食物,又聯(lián)想自己此刻的形象,忍不住發(fā)發(fā)牢騷。
“有的吃就不錯了,再嫌棄,換你自己覓食去?”青蠻不解它的心境,忍不住出言譏諷,誰知煤球這次的氣性很大,竟然真的從她肩膀上一躍而下,直奔著后臺而去。
臺上帷幕合攏,再看不見后邊花園樓閣的背景。
油頭男站直了身子,目光不善的掃過屠白這桌,最終將目標鎖定在青蠻身上。“是你小子方才使壞,暗中絆倒大爺?shù)??!?p> “嗤——”青蠻端坐不動,傲然哂笑一聲,“憑你也配我暗中使壞?”
油頭男看這坦蕩的陣勢,不由心里一虛,正懷疑是不是自己不小心踩到哪里,就聽見青蠻又接著道:“實話告訴你,我就是看你不順眼,光明正大想看你摔個狗啃泥,怎么樣?!”
怎么樣?能怎么樣?按照正常情況,是不是該把對方桌子給掀了,證明自己不是好惹的?
油頭男該勃然大怒的時候偏又冷靜下來,他飛快瞥一眼青蠻大馬金刀的坐姿,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找錯人了——這么橫的主兒,眼睛里還帶著毫不遮掩的殺氣,怕是不大好對付。
“哎呦,都消消氣!大家同是愛戲之人,來這兒也是討個樂子,何必為一點兒小事兒,傷了和氣、影響心情呢?”同行的麻稈兒男一看形勢不對,連忙趕過來調和。
青蠻依舊穩(wěn)穩(wěn)當當坐著,而屠白則是一副縱容放任模樣。
油頭男自覺沒什么意思,正猶豫著要不要依言下個臺階,突然又聽見戲臺后邊傳來尚老板的聲音?!按呋ㄓ废Щㄌ?,檢點春工又一年。蘸客傷心紅雨下,勾人懸夢采云邊……”
這是?
青蠻沒聽見配樂的聲音,等了好久也不見尚老板出來,忍不住扭頭向屠白求證:“接下來是這一節(jié)嗎?怎么覺得哪里怪怪的?”
屠白搖一搖頭,心里也覺著納悶。無關乎唱段,就是感覺那聲音猛然拔高,不似人嗓子里發(fā)出來的;而且飄飄忽忽帶著寒氣,聽得人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臺子上的帷幕無風飄動幾下,打里邊突然躥出一只黑貓?!皢柽鳌保烊ズ笈_?。┟呵虬l(fā)出一聲尖利的叫聲,話聲未落就又鉆回后邊。
青蠻看那縫隙里汩汩的開始往外冒黑氣,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一個箭步沖了出去。屠白緊隨其后,油頭男看見沒人再跟他計較,一時又勇氣倍增、耀武揚威起來,“哎!你們跑什么?有種的把剛才的事情說清楚?。 ?p> 麻稈兒懶得和油頭男一般見識,拉著他坐回到位置上。
戲臺上終于沒了動靜,但里邊卻是炸開了鍋。
青蠻才沖進后臺,就見拋了滿地的戲服還有頭冠,幾個人像堵墻圍成個圈,里邊還有人拉扯著個女人,只是血染紅了水袖,半截胳膊掉在地上,流淌的血像蛇一般蜿蜒到人群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