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沒事兒,你坐著吧,”張夫人連忙拉了準(zhǔn)備起身的沁竹,“我下去找掌柜的就行了。”
“不礙事的,張夫人?!鼻咧癜醋∷氖?,找借口道,“我剛好坐得久了,有些不舒服,下個(gè)樓正好活動(dòng)下筋骨?!?p> “那我陪妹妹一塊兒去吧——”
“就一會兒的工夫,”張夫人還想要討好,卻被沁竹立刻打斷,她和顏笑道,“我馬上就上來。各位姐姐們,你們先吃吧,藥酒馬上就到?!?p> 她正想下去清靜片刻,可不想再被這種人打擾了。
“哦……”
話已至此,張夫人見狀,眼神中才有幾分悻悻之色,緩緩坐下身來,不過她又馬上很關(guān)切地提醒,
“那你小心著點(diǎn)兒,怕樓梯滑?!?p> 沁竹走出嘈雜熱鬧的包廂,將房門一關(guān),這才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氣。剛巧,走廊上,也吹來了一絲涼風(fēng)。
方才張夫人的關(guān)心,也未免太假了些。
這可是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酒樓,走道上不斷有下人留意打掃的,怎么可能需要留心樓梯滑呢,她又是三歲小孩兒。
若再多聽幾句那些假得要命的話,能把她悶死。
在這外邊消磨片刻也好。
沁竹挨著木扶手,緩緩走下木制樓梯,心情稍稍自在些。走到柜臺前,見那掌柜的正在柜前打著算盤。
“掌柜的,”她走上前去,向他闡明情況,“天字乙號房,本來是訂了藥酒的,結(jié)果沒上,你看看?!?p> “請您稍等。”
掌柜的連忙抬頭應(yīng)下,在一堆賬本中翻找起來。沁竹看著他翻找的動(dòng)作,只希望他等把時(shí)間再拖延久一點(diǎn)。
但不到一會兒,掌柜的就翻出兩張單子,左右對照一遍,才恍然大悟道:“對不住了夫人,是小店疏忽了,我這就讓人給您送過去?!?p> “好?!?p> 出來透氣,也不過這短短片刻。
她還不愿太早回去,想在此處多逗留一陣。
結(jié)果正在她轉(zhuǎn)過身來,準(zhǔn)備朝門口走去時(shí),不經(jīng)意朝門口看的一眼,卻讓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酒樓正對面,是一家普通的羊肉館,店面只有兩間普通臥房那般寬敞,但在這轉(zhuǎn)涼的季節(jié),卻坐滿了人。
店家在門外支起了一個(gè)帳子,在路邊還擺起了三桌。
其中一桌,只坐了一位女客。她身形單薄,穿著一身極素的衣衫,獨(dú)斟獨(dú)飲。
這女客正是王苧。
尹洪不是說,娘親去倚云庵了嗎?
沁竹腦海里一片空白,遲遲愣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察覺到自己失態(tài),趕緊回過身來,撇開視線。所幸酒樓的客人只顧飲酒作樂,掌柜的也忙著低頭算賬,沒人留意到她的舉動(dòng)。
算起來,她們也有好幾個(gè)月沒見過了。
她忍不住,再次朝門口方向偷看一眼。
從前,沁竹又何嘗不希望,自己能跟宿主一樣,都是在娘親的庇護(hù)下成長的?
早在尹府,這種為了性命而不斷猜忌、防范的游戲,她早就乏了。她想要的,不過是像天下間所有普通人那樣,平穩(wěn)安定的生活,不用成天擔(dān)心自己的性命。
娘親此刻就在眼前,但沁竹卻不能上前相見。
酒樓和飯館都是人多嘴雜之地,誰也不能保證,這附近就沒有泰王府或尹府的人。
即便她們見了面,又能怎樣?
為了不惹大夫人懷疑,她也只能對娘親冷眼惡語。與其讓娘親再傷心一次,倒不如不見。
更何況,樓上還有個(gè)林玄甫。
林家真正的目的以及能不能信任,都是個(gè)未知數(shù),無論是哪一方,現(xiàn)在見面,對娘親而言都是危險(xiǎn)。
沁竹擔(dān)心萬一有眼線留意到自己,便趕緊收回了自己目光,又轉(zhuǎn)過身去,在一片熱鬧聲中,趕緊上了樓。
不能在林玄甫面前,露出破綻了。
她暗想。
最后的幾步,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盡量別去想方才的事。調(diào)整好情緒之后,這才進(jìn)了廂房。
“林夫人快來,”她還未走到女桌,張夫人便熱情地招呼了她,“平日愛喝酒嗎?嘗嘗這家的藥酒,效果特別好?!?p> 沁竹微笑地走到她面前,點(diǎn)頭示意,仿佛剛才在樓下,什么也沒發(fā)生那樣。
“是嗎?”
她用好奇的語氣,勉強(qiáng)表現(xiàn)出很感興趣的模樣。
“這藥酒是掌柜家秘制的,”張夫人見她喜歡,便立刻向她解釋道,
“有潤膚養(yǎng)顏的功效,我們家的藥酒,可就是從這兒買的。有時(shí)掌柜家的泡得少了,還買不到呢。來,林夫人,你嘗嘗。”
說著,她便為沁竹斟了一杯。
沁竹應(yīng)著,低頭看她將藥酒倒進(jìn)杯里時(shí),卻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娘親方才燈下獨(dú)飲的模樣,下意識去接過酒杯的瞬間,沒想到右腕的衣袖就快碰到碗中的濃湯了。
方夫人留意到她這個(gè)舉動(dòng),想著提醒她一聲:“林夫人,林夫人……”
“嗯——?”
沁竹這才緩過神來,右手下意識一抬,卻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湯碗。碗滾落在地,湯水雖不多,但也在地面濺起了一定高度,她和右側(cè)舒夫人的裙角,都不同程度的有些遭殃。
“對不起……”
沁竹連忙拿出手絹,遞給舒夫人。
舒夫人見裙褥沾上湯汁,先是一愣,眼中雖有幾分怒色,但轉(zhuǎn)瞬便化愣為笑,非但沒有生氣,反是寬慰道:
“不礙事,不礙事,就是一點(diǎn)湯汁而已,回家讓下人洗洗就行了……”
“都怪我方才沒有留意到。”
一旁的方夫人有些尷尬地笑道:“我剛才就是見林夫人的衣袖快沾著湯水了,本想提醒一下,沒想到反而誤了事?!?p> 還好沁竹和舒夫人裙角上,濺起的湯汁并沒多少,稍加擦拭,也便干了。不一會兒,一桌人又開始說笑起來,淡忘了這件事。
街邊,襲來一陣涼風(fēng)。
不過,最后一杯溫酒下肚,王苧倒也不覺得冷。
只是……
她托著腮,視線落到眼前空蕩蕩的椅子上,神色有些恍然。
女兒埋怨自己,昔日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劉媽,也因墜兒之死瘋癲后,被家人接了回去。
罷了,反正自己從被父母賣給青樓那天起,也就是無根無依了?,F(xiàn)在,不過是又回到從前那樣了而已。
女兒要怪她,她也沒話好說。畢竟是她的身份連累了女兒。
“請問,是尹府的尹王氏嗎?”
王苧想得出神,聽到有人這么問,方回過神來,這才察覺,原來眼前已經(jīng)站個(gè)人了。
燈火下,她順著對方白底竹紋的衣衫,抬頭望去,只見眼前的,是個(gè)身形修長,眉目有些清俊的年輕男子。
她見這男子有些眼熟,印象中曾在何處見過,但在這夜里的燈火下,頃刻間,卻又無法立刻想起。
“請問你是……”她下意識地應(yīng)著。
只見對方作了一揖:“不知小婿能否就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