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枕邊的告白
他竟覺得自己是壞人，聽著有些無奈。
但又能怎么樣呢？章騫為了那至高無上的權利隱忍經營了數十年，有些事情就算章韶光一開始覺得不對，但十幾年下來，身為章家人他應知道章騫在謀劃什么，而對于此，他除了助力別無選擇。有些事情，在他出生在章家的那一刻便注定了。
朱雀看了眼日頭，深吸口氣振作精神，躍上西苑墻頭朝未央閣的方向飛去，今日她在別苑所聞需要好好和衛(wèi)鞅匯報匯報。
順著春風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便來到未央閣門口，守門那倆大哥見是她，眉頭擰成疙瘩。朱雀擺擺手：“行行行，都是出來混的，我也不難為你們?！闭f完便轉身走向拐角街市，過會兒拿著一封剛寫好的信件遞過來：“你們家大閣主不是喜歡拆密報嗎？給，這個給他拆著玩兒?！彼研偶亻T大哥懷里一丟便施展輕功消失在黃昏橘色晚霞里。
回府后用膳沐浴后，天上淡著幾點疏星，朱雀手托腮看了眼西邊的烏云：“要下雨了。”一旁鋪床的小竹接道：“可不是嘛！眼看烏云越聚越多，估摸著一會子雨就下了。小姐今日忙了一天，也好早點休息?！?p> 微風起，搖曳滿樹梨花簌簌。
燭光明滅，看得朱雀有些眼暈。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如同一團亂麻絞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稀里糊涂成了花神，也不知章韶光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章家開始查硝石的事情，疑心章家空手套白狼的呂國人既然來了淮南也定是暗地里查訪，未央閣又該如何應對？
小軒窗外，梨花香順著濕潤東風飄蕩，她拈起窗棱上的梨花瓣，捻了片刻也沒個思緒，干脆散下發(fā)髻，癱在床上望著床穗發(fā)呆。
小竹見了，只當她是累了要休息，輕步出了雕花門，剛要轉過廊角關窗，便聽床上的人兒道了句：“開著，透氣?！?p> “小姐，要下雨了?！毙≈裰噶酥阜e壓的黑云。
“無妨。”她的話里帶著疲憊，懶懶的打不起精神。
或許因為衛(wèi)鞅近些日子的冷淡。
或許因為章韶光的刁難。
她翻了個身，撿了個舒服姿勢閉目養(yǎng)神，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直到電閃雷鳴，狂風擊窗，她才從劇烈的拍打聲中猛然坐起，迷迷糊糊連鞋子也沒來得及穿趕緊跑到窗邊伸手關窗，抬頭之際，便見窗邊杵著一白色身影。她本來就睡得迷糊，被雷聲嚇醒驚魂未定，這時窗邊冷不丁冒出的白色身影便嚇得她一炸毛，待定睛看清，她沒好氣隔著窗道：“喲!大閣主今兒個舍得回府？”
衛(wèi)鞅對她的冷嘲熱諷早已置若罔聞，只當那是一句‘鞅哥哥好’的問候語，他拍拍衣袖上的雨滴，淡淡回了個“嗯。”
他回的淡，朱雀也懶得計較，砰的一聲把窗戶關上，不去看窗外的冷峻面龐。還沒等她轉身從窗邊離去，便聽雕花門處‘吱呀’聲響起，她瞥了眼素白衫一角，頭也不回便自顧自躺回床邊，攤成一個大大的八字。
一抹笑意劃過衛(wèi)鞅嘴角，他緩步走到床邊自上而下看著氣鼓鼓的人：“這樣生氣是為哪般？”
他的語氣少見的溫和，朱雀不禁向上看了眼他，而后心中腹誹：
為何他俯著看也好看，為何就沒有雙下巴，老天不開眼！
她擠擠下巴的肉摸了摸，而后及其不快地翻身背對他，不發(fā)一語。
“信我看了。”
“嗯?！?p> “花神的事我也知道了?！?p> “嗯?！?p> 衛(wèi)鞅見她懶得搭理自己，便欲捉弄她一番，接著道：“不過，章韶光為何要選你做花神？看上你了不成？”
話落，朱雀猛然轉回身，氣得將枕頭扔向衛(wèi)鞅：“看上你了才對！他已對我們起疑心了，你個笨蛋！”
聞言，衛(wèi)鞅眉頭一挑順著床沿坐下，將她逼到床頭位置，冷峻的眼神看向她：“你說我笨？”
他離她極近，甚至她能感受到他氣息的溫度，她在他臂膀下蜷縮一團慫巴巴道：“沒沒沒，我那是口誤，口誤?！?p> 衛(wèi)鞅笑笑松開手，看向窗外。
此時狂風搖曳梨花樹，花瓣紛紛零落泥水。
無論它躲在春日里開得多么繁盛，可夏日風雨總會來臨，它，總也避免不了化為塵土的命運。
那么他呢？
衛(wèi)鞅攥緊拳頭，即使化為一抔黃土，在那之前他也要那群人陪葬。
他眉頭緊鎖，眼神里滿是仇恨。
朱雀見他痛苦便知他又想起京中之事，便從床頭挪到床沿坐在他身后：“他們都來淮南查硝石了，都怪我不好，不該自作主張去劫車，把未央閣至于險境。”
她低頭懺悔，青絲滑落肩頭。
衛(wèi)鞅將她秀發(fā)重新理好，輕輕拍拍她的肩膀：“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去劫車？”
聞言，朱雀驀然抬頭睜大眼睛驚道：“你早知道我會去劫車？”
衛(wèi)鞅搖搖頭：“本來我打算自己去的，沒成想你卻去了?！?p> 朱雀聽了更覺奇怪：“既然你知道那是章家的貨，為什么還要去劫？”說著她看向衛(wèi)鞅，直到在他眼中看到仇意時便明白了一切“你是故意引章家來淮南不成？為什么？我們在淮南藏身十年，為何要把自己置于險地？現下章韶光已起了疑心，要把我把衛(wèi)家拋到明面上。甄姬那毒婦今日也來淮，說要建什么監(jiān)易司。我們每一步都是步險棋！”
她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姿態(tài)，美眸認真而嚴肅，話里滿是對衛(wèi)家對衛(wèi)鞅的擔憂。
他撫著她散落腰間的黑發(fā)安慰小孩子般溫聲道：“放心，就算章韶光起了疑心，就算花神祭那日你登上花架，戶冊上有舅父隱著，任憑他是誰也難查到什么把柄。祖母，母親，長姐和你，每個人我都會保你們周全?！?p> 他看向窗邊的眼神溫柔且深邃，豁達而從容。
“那你呢？”朱雀緊張地看向衛(wèi)鞅，因為從他話里，她仿佛聽出為了護她們他可以連命都不要。
衛(wèi)鞅淡淡笑著不說話。
朱雀便更緊張了，一把從后抱住衛(wèi)鞅，頭埋在他后背帶著哭腔道：“我不要鞅哥哥死。”
衛(wèi)鞅轉過身抬起她的小臉打趣道：“現在知道叫我鞅哥哥了？”
朱雀白了他一眼，不理會他。只埋在他肩上不動彈。
“你可別像小時候一樣又把鼻涕蹭到我袍子上?！?p> “嘻嘻?！?p> 窗外風雨大作，狂風夾著梨花瓣拍打在雕花窗上。
朱雀看著電閃雷鳴中的庭院喃喃道：“花神祭后便是夏，風雨里的梨花保不住，便也只能盼梨枝上的果子了?！?p> 她的一番樂觀言論使得衛(wèi)鞅滿意點點頭：“你只管當好你的花神便是，別得無需擔心。只是，你現下身份乃衛(wèi)家三小姐，淮南百姓又講究凡事都要沾個喜氣，一旦你當選花神的消息傳開，衛(wèi)家鋪子的生意便要火起來?！?p> 朱雀知道衛(wèi)鞅想說什么，衛(wèi)家鋪生意一旦紅火衛(wèi)錦便免不了去鋪子忙活。
這幾日元淞一直在南街碼頭查訪，若是訪到衛(wèi)家鋪子，便是個大問題。
朱雀拍拍胸脯：“鞅哥哥放心，大姐姐那里我會看著。你再派幾個高手暗中保護就行?！?p> 說完便又繼續(xù)倚在衛(wèi)鞅肩頭。
他的肩膀很結實很安全，朱雀不一會便打起瞌睡。
衛(wèi)鞅低頭看肩上熟睡的人兒，抬手輕輕揩了揩她細膩鼻尖，也只有在這時他才敢流露出他的柔情。
他小心翼翼將她放到床鋪上，動作輕柔地為她掖好被子，生怕將她吵醒。
燭火明滅下，映著她驚世駭俗的美，他就這樣靜靜看著她熟睡的模樣，笑了笑。
今日她累壞了吧。
他心疼地撫著她的臉頰，將她耳際碎發(fā)細細歸攏于一處，這時只聽床上人兒的夢囈低語：“鞅哥哥，我……喜……歡你。”
聞言，衛(wèi)鞅的手僵在她枕邊，俊目中有欣喜而后眼神里又多了分痛苦。
他修長的手指拂過她垂落枕邊的三丈青絲小聲道了句：“我也喜歡你，喜歡得很?！?p> 他盯著她的櫻桃唇瓣看了許久，卻始終沒有吻上去的勇氣。
他若許不了她一輩子，又何必做出惹她誤會的舉動。
搖曳燭光下，他嘆了口氣：“阿雀，我們有緣無分?！闭f完便轉身走向雕花門。
待他伸手開門之際，一道耀眼閃電夾著轟隆雷聲劈下，朱雀在巨響聲睜開眼睛，見衛(wèi)鞅要走連忙坐起道：“外面風大雨大，你何必急著回去，在我房間便是?！?p> 衛(wèi)鞅看著瓢潑大雨搖頭道：“閣中還有事，我撐把傘便好?！?p> 朱雀撇撇嘴：“那你可別撐傘飛得太高，免得被雷劈到?！?p> 衛(wèi)鞅笑笑：“別鬧，快些睡吧，乖。”
本來朱雀見衛(wèi)鞅就算冒雨走也不想在她房里待著確實生氣，但聽他那聲低語的‘乖’后，心火便莫名其名息了，沒出息的重新躺下沖門口的身影擺手：“你走便是我乖得很?！?p> 也許她，只會在他一人面前才能乖巧起來吧。
她想著，笑著在被窩里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