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你睡了嗎?”徐世曦躡手躡腳地叩了叩門,“我想和你聊一聊?!?p> 亦舒正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難以入眠。
偌大的空間怎會如此壓抑,好像下一秒天花板便會承受不住,坍塌直墜。
窗外的月光,清冷的仿若一灘冰水。
“我睡……”亦舒聽著敲門聲猶豫了許久。
或許是該談一談了。
她掀開被子,摸索拖鞋所在的位置,借著微弱的月光,踱到房門前。
手放在門把上,始終撳不下去,冰冷的金屬被她的掌心的溫度捂熱。
等不到答復的徐世曦落寞地轉(zhuǎn)身往客房走去。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客廳的窗簾沒有拉上,窗外的光線,毫無遮擋地照射進來。只是都顯得有氣無力,慵慵懶懶地落在各種物體上面。
亦舒坐在三人位沙發(fā)上,徐世曦坐在單人位沙發(fā)上。兩個人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聽著對方在黑暗中擴大的呼吸聲,還有緊張到咽口水的聲音。
究竟要坐到什么時候?
難道一直到天亮,一直到永遠?
徐世曦抬起頭來,“其實,唐黛……”
亦舒被他突然的開腔驚到,慌亂中打翻了茶幾上的水杯。水形成了一汪小小的水灘,找到突破口后,沿著茶幾表面的紋路,順勢流到了地毯上。那張地毯的圖案十分特別,是一塊一塊的方磚堆砌起來的,遠遠看去,像是一堵復古的磚墻。
這里看似普通,居住下來后,總能發(fā)現(xiàn)很多意外之處。
“要不要緊!”徐世曦跳起來,拉過亦舒的手,“有沒有被燙到?”他站起來,“我去那燙傷膏?!?p> “我沒事?!币嗍胬∷?,“這杯是冷水,不是熱水?!?p> 徐世曦懸在嗓子眼的心放回了左心房。
“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說嗎?”亦舒異常平靜地說:“你說吧,我聽著?!?p> 徐世曦渙散的眼神在昏暗中逐漸聚焦,可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在剛才的一段小插曲中潰散逃竄。
該怎么講述?
講述自己過往的親身經(jīng)歷有別于講一篇深沉厚重的歷史故事。
該從何講起?
難道從很久很久以前講起嗎?
一向在職場上滔滔不絕的他斂聲息語。
“其實我和唐黛……”他終于開口,“我和她確實交往過一段時間?!?p> 可是那算不上是交往,彼此連關(guān)系都還沒有正式地確認,就從此各自天涯。
“嗯——”亦舒點點頭。
“你知道?”徐世曦惶惑地看著她。
如果我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那未免也太傻,太蠢了。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表情,那樣的言詞。不正是最直接,最直白的證明嗎?
“我想也是?!毙焓狸刈哉f自話,“你應(yīng)該早就看出來了?!彼麌@了口氣,“我和她是在大學社員認識的,那年我大二,她大一。她是建筑社團唯一的女生,可是她的很多想法和見解,卻遠勝當時很多大二的男生?!?p> 亦舒面無表情地聽他講著。
演講一旦開始,便不能停下。徐世曦繼續(xù)講下去,“我和她的很多觀點居然出奇一致,漸漸地有了很多共同的話題。因為她是女生,所以很多時候,會特意多照顧一點?!彼鋈换帕?,亂了,沒有事先打過草稿的演講稿,連自己都無法預(yù)料下一段講述的內(nèi)容??墒恰麩o奈地硬著頭皮,“我們就漸漸地走得近了一些。旁人不了解就把我們當成是男女朋友。但是我們誰也沒有承認這一層關(guān)系。”
心里似乎是默認了。
唐黛對徐世曦好感度是與日俱增,她對他的關(guān)心和情意,溢于言表。任誰都看得出來,自然他也能感受到。
她從小到大是在自信和榮耀的包圍下成長起來的,加上她冰雪聰明和盡態(tài)極妍,站在人海中,也能輕易地發(fā)出金色的光芒。
她自信滿滿地以為他遲早會主動回應(yīng)她的心意,或者說是融合他們之間的心意。
可是,他卻不了解,當時的他,其實是有些自卑的。他那顆用來儲存勇氣的氣球,好像永遠也裝不滿。今天難得灌輸了一些,旦日,恢復到了原始狀態(tài)。
而后來出現(xiàn)的那個人,無情地,霸道地,蠻橫地將那顆氣球肆意地刺破,從此,再也匯聚不了勇氣。
他也忘不了,那天,她說出的那些決絕的話。
盡管八九年后,她道出了部分原委??墒?,過去的,只能讓它過去了。原因如何,歸根到底,是沒有緣分。那些零碎的,青澀的,癡傻的青春期戀情,早就隨著青春的完結(jié),而徹底終結(jié)。
“可是,你要相信我?!毙焓狸乩卫文笞∷募绨蚴?,強迫她和自己對視,“我喜歡的人是你,我愛的人是你,我將來想要結(jié)婚的人,也是你?!?p> 亦舒看著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有一道亮光從他的眸中射出來。她幾乎是震撼了,“那么,她呢?”
亦舒被他說服了,征服了。他的話,他的眼神,像是一道道的星光,把她灰色的人生變得金光閃閃。事實上,從見到他的那一天起,就已經(jīng)被他身上攜帶的磁鐵吸引。畢竟她只是一塊渺小的鐵塊。
他現(xiàn)在預(yù)備把身上的磁性全部消除。
“你還是不相信我?”徐世曦惘然若失。
“不,不是。”亦舒立刻解釋,“我相信你,可是……”
“可是什么?”他問。
“她對你似乎余情未了?!彼f:“自從和她見面后的種種情況來看,她是想舊夢重溫?!?p> 徐世曦驚恐萬狀,“什么舊夢重溫,我對她從來沒有做出過任何承諾!”
他心里想著,他和她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亦舒責怪自己用詞不當,再次解釋,“我的意思是,她……”她說不下去。
徐世曦一把把她擁入懷中,“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至于其它的事,你要相信我有能力去處理好?!?p> 亦舒的左臉貼在他的頸窩處,蹭著他溫熱的肌膚點了點頭。
她相信他,他說什么,她都相信。
可是如此不顧一切地相信,真的,好嗎?
但是,除了相信,也沒有其它的辦法了。
他一個已過而立之年的男人,不應(yīng)該在處理男女之間的問題上拖泥帶水。
他們一直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她的身子倚靠在他的身上,全身的重量,有八九成由他承受。她覺得有些飄飄然。
從落地窗中望出去,遠處的霓虹燈熄滅了大半,路燈依然堅守著崗位,路上行駛的車輛寥寥無幾。
大概經(jīng)過一天的喧囂,這個世界也累了,該到了休息的時刻。
而對于有些人來說,今晚注定是一個不免之夜。
唐黛在下班后,邀徐世曦一起共進晚餐,卻被他婉言拒絕。
她的直覺告訴她,他一定有事瞞著她。
果然,是和亦舒的約會。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亦舒居然住進了世曦的家里。他們還一起去逛超市,買菜,一起做飯,一起……
她幾乎發(fā)狂。
她以為他會等他,誰知道,命運書寫的劇本完全超出自己的想像。
她同時也痛恨當時那個無能的自己,為什么不能勇敢一點,為什么要被迫妥協(xié),為什么做不到不顧一切。
那時候的她,沒有預(yù)料到對于這份感情是如此的難以割舍。在她看來感情不過是人生某個階段的調(diào)味劑罷了。等到味覺退化,這種東西根本是可有可無。有哪種感情是可以天荒地老的呢?可是,當離開他的一個星期,她終于發(fā)現(xiàn)生活失去了顏色和味道,一切都暗淡無光和索然無味。然而,為時已晚。被命運的枷鎖囚禁起來的她,無法逃脫,不能逃脫。她只能默默祈禱他會忘記那些不堪的話語,癡癡地等候。等到她刑滿釋放的那天。
她等到了這一天,她等來的是別人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