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姨
一股藥香撲鼻,看到來人后,林寧放下心來。
是春姨……
春姨是當(dāng)年隨他母親寧氏一道被劫上山的侍女,寧氏病逝后,就一直由春姨照顧他。
春姨今年三十出頭,相貌雖不出眾,但面色柔婉,讓人見之可親。
她端著藥壺,看到林寧睜開了眼,先是一喜,可隨即面色又沉了下去。
林寧知道,春姨這回真生氣了……
先前哪怕是“他”將田虎坑死,哪怕山寨里早有人識破了林小寧那狗屁“神機(jī)妙算”,可至少春姨相信他還是那個善良的孩子。
然而這一回……
他娘寧氏是拿田五娘當(dāng)親女兒,春姨卻是拿九娘當(dāng)親閨女疼。
春姨或許做夢都沒想到,林小寧的魔爪會伸向才六歲的九娘……
喪心病狂,令人發(fā)指。
替原主背上這個黑包袱,林寧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他更清楚,若是連春姨都放棄了他,那他以后的路,將會更加艱難……
干咳了聲,林寧看著沉著臉給他斟藥的春姨,聲音孱弱道:“春姨,我沒想害九娘,就是嫌她天天跟著我嘰嘰喳喳的煩,所以才想嚇唬嚇唬她。后來聽她哭的狠,我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放下她帶她回來了,沒想到被阿牛沖過來打了頓……”
到底是最親近的孩子,春姨聞言,面色稍稍緩和了些,問道:“果真如此?”
林寧苦笑了聲,道:“姨,我雖恨田虎害死了我爹,可我再豬狗不如,也不能去害九娘吧?她還是個孩子,還素來親近我……”
春姨聞言,眼淚都下來了,哽咽道:“你既然知道她親近你,又何苦去唬她?再者,你田二叔也不是故意……”話沒說完,春姨趕緊收了口。
往日里,林小寧雖然乖戾討厭,看誰都不順眼,對春姨還是有幾分尊敬的,但唯獨(dú)不能在他跟前替田虎說話。
因?yàn)榇耸?,林小寧和春姨鬧了幾回了,甚至還失態(tài)啐罵過她不要臉,相中了田虎……
而從記憶中看,也的確能看出,春姨對田虎有情,但應(yīng)該止于禮……
這會兒林寧遍體鱗傷,春姨不敢惹他著惱,傷著了身體,所以才立刻斷了勸誡的話,小心翼翼的看著林寧,嘆息道:“寧兒,不說那些了,姨不是那個意思,你好好養(yǎng)身子骨,???”
林寧見她眼圈發(fā)紅,心中也是一嘆。
原主留“遺書”故意讓春姨看到,春姨看到后就趕緊去尋田虎,后來田虎因此而死。
這對春姨來說,怕是有剜心之痛……
林寧看著春姨,聲音黯啞道:“春姨,我其實(shí)早就不怪田二叔了……”
“嗯……嗯?你說什么?”
春姨差點(diǎn)以為聽差了,驚駭?shù)目粗謱?,隨即面色大變,顫著手撫向林寧的額頭,淚如雨下道:“寧兒,你可……你可不能有事啊!”
林寧莫名的眨了眨眼,看著春姨忽然悲痛欲絕,方反應(yīng)過來春姨多半是在以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哭笑不得道:“春姨,我沒事,我只是……只是之前在夢里,夢到我娘了。我娘同我說,爹和田二叔他們吃的就是這碗飯。瓦罐難免井口破,將士難免陣前亡,哪天有個好歹,實(shí)在怨不得誰。若非如此,我爹臨終前也不會將寨主之位傳給田二叔。春姨,我真不怨田二叔,但還想親自去報仇。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若不能報仇,焉為人子?只是沒想到,連累了田二叔……”
春姨聞言,真真一顆心也化了。
長久以來一直壓在心頭壓的她喘不過氣的一塊巨石,緩緩落地。
山寨里早就有人暗中傳言,田虎之死是林小寧和她故意設(shè)計(jì)陷害的,這其中有很多蛛絲馬跡可循……
但田虎回山后,斷然否定了這些,還嚴(yán)厲制止山寨里的謠傳。
田虎到死,也不曾怪過她和林小寧。
然而在春姨心里,其實(shí)未嘗沒這種猜測……
自小姐走后,林小寧的性子就變得越來越偏執(zhí)陰暗了,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卻又無可奈何。
林小寧根本不聽她的……
若果真那夜之事是林小寧設(shè)計(jì),害的田虎枉死,春姨一生都要活在悔恨的煎熬中……
而林寧正是明白這一點(diǎn),才說出了這番話來。
“寧兒,你可別再做傻事了。你不愛習(xí)武,武功平平……不是,你從來想當(dāng)一個大才子,不愛打打殺殺。五娘說過,大當(dāng)家和你田二叔的仇,她會報的!寧兒,你可別再做傻事……”
春姨怕林寧再做傻事,淚流滿面的苦苦相勸道。
林寧扯著疼痛的嘴角,露出一個笑臉,道:“春姨放心,經(jīng)過田二叔的事后,我怎還會任性?就算我自己不怕死,也不會再連累其他人……”
春姨聞言,海松了口氣,又忍不住含淚念佛道:“阿彌陀佛,小姐你看到了么,寧兒真的懂事了,真的懂事了……”
說罷,不用林寧相勸,就忙端起藥碗,道:“快,吃了這碗藥。天殺的阿牛,也不問清楚就下這么重的手?;仡^我必不饒他……”
林寧也不問什么藥,由春姨端著飲盡后問道:“春姨,我怎么回來的?我還以為要被曾牛殺了……”
春姨提起這事還是惱火:“阿牛說他以為你要把小九兒推下山崖,他氣壞了,就下了狠手。可最后看你昏死過去,九娘又大哭著護(hù)你,阿牛也冷靜了下來,就把你帶回了山寨。唉,安郎中先前說你怕是要不成了,再加上九娘到底沒出事,所以周八叔他們還要讓阿牛給你賠命。
大當(dāng)家雖然已經(jīng)走了二三年,可他的恩義你周八叔他們哪里能忘?看你被打成那樣,你方三叔和胡四叔也氣狠了,不過后來他們更氣你,臉色難看的嚇人,你呀……”
犯眾怒是情理之中,林寧現(xiàn)在更想知道曾牛的下場,這關(guān)乎他如今在山寨的處境。
雖心知曾牛必不會給他賠命,還是好奇問道:“那阿牛現(xiàn)在如何了?他沒給我賠命吧?”
春姨聞言,猶豫了下,還是輕聲道:“沒有,五娘沒讓周八叔他們動手……”
聽聞此言,林寧沒有再開口,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一幅畫面,那是前身林小寧十分唾棄厭棄之人……
一匹棕色駿馬上,一個面色淡漠的少女,一手勒著馬韁,一手扶著寶劍,身上穿著土黃色的麻衣,三千青絲被簡單的束在腦后,不見珠釵。
最讓人難忘的,是那雙修長明亮的鳳眸。
只是,若那鳳眸中氤氳的是柔和明媚的目光,自是傾城絕色。
然而這雙鳳眸中,綻放的卻是凜然鋒利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
她就是田五娘,青云寨現(xiàn)任大當(dāng)家,也是林小寧的未婚妻……
和喜好才子佳人話本兒小說疏于練武的林小寧不同,田五娘打小就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練武天賦。
林小寧父親林龍甚至將家傳絕學(xué)《乾坤勁》都教給了她,而田五娘也不負(fù)所望,在她十五歲那一年,晉升為一流高手,整個青云寨除了林龍和田虎,再無人是其對手,其才之驚艷,不知讓多少人咋舌!
在林小寧的記憶之中,原本田五娘臉上還是能見到笑容的。
只是等最疼愛她的寧氏,也就是林小寧的母親病逝,緊接著沒二年林龍為救田虎而死,田虎又因救林小寧而死后,田五娘的臉上就再沒露出過笑容來……
尤其是,她以少女之身,擔(dān)起了整個山寨數(shù)百人的生計(jì)。
除了林小寧外,青云寨上下無人不服。
且聽說如今的她,哪怕林龍?zhí)锘?fù)生,都未必是她的對手。
有這樣一個強(qiáng)悍冷艷的未婚妻,林寧也不知該不該高興。
因?yàn)?,田虎終究是托林小寧的福才死去的,今天林小寧更是企圖害死九娘……
一筆理不清的爛帳。
“寧兒,你可別多心,五娘她不是……”
見林寧一言不發(fā),春姨努力想為田五娘解釋什么,林寧卻輕輕呵了聲,道:“春姨放心,我怎會多心……”
如今,大概也只有春姨相信林寧,怕他多心。
外面,他這個連九娘都想害的魔鬼,必是人人唾棄,避之不及。
那傷藥里也不知有何成分,想著想著,林寧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緩緩睡去。
床榻邊春姨見之,深深嘆息一聲,不過看到林寧鼻青臉腫的臉上,往日那濃郁的暴躁乖戾之氣消散盡,她心里還是有許多欣慰。
將藥碗、藥壺收拾凈,春姨就匆匆離去,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將今日的這個“誤會”去告訴大當(dāng)家的田五娘和山寨里的其他人。
她也知道,許多人都不會信,但她更明白,說與不說的區(qū)別……
……
一夜無話。
遙遙傳來的雞鳴聲,讓林寧從睡夢中醒來。
再度打量了番房間內(nèi)古樸的陳設(shè),林寧也再次確認(rèn)了次,他確實(shí)變成了另一個人。
身上的痛楚比昨日輕了許多,至少在轉(zhuǎn)動脖頸時,沒有刺骨之痛了。
目光從房間內(nèi)一一掃過,架子床、屏風(fēng)、烏木立柜、紫漆條桌,書卷圈椅……
熟悉而又陌生。
不過,也非全是壞事。
不用去關(guān)注貿(mào)易談判,不用去思量政策變化,不用去考慮公司人事變動,不用去防備背叛,不用去勾心斗角苦心積慮的算計(jì)或被算計(jì)……
林寧已經(jīng)忘了有多少年,他度過上一個這樣的清晨。
也好。
既然換了一種身份,那就更換一種新的人生吧……
窗外有悅耳的鳥鳴聲響起,清幽怡然。
“吱……呀!”
林寧正在享受著許多年未曾有過的靜謐,忽然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他側(cè)眸看過,卻只見一個穿著白底繡花連裙的小丫頭,正扒在門口,一雙大眼睛里還殘留一些怯意,歪著頭看向他……
林寧認(rèn)得她,她就是田九娘,小九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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