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他不爽的是,其實是她與他有著六七分相似的容貌,這令他在她七歲那年初上鬼山時,嚇得魂飛魄散,要求師父將她掃地出門,生怕他就此失寵。
這位名叫靳仇的師父自然沒有答應(yīng),她只有扶桑與子且兩個徒弟,將她趕走的直接后果就是足下清冷,師門凋零。更何況她與子且相比還是她比較聰明可愛,所以要走也是他走,不會輪到她。
說起她師父,我倒是有些印象,也是個美人坯子,屬于媚骨天成的那種狐貍精長相,然而卻是個實打?qū)嵉陌V情種,實在有些埋沒了她那張禍國殃城的臉。
上述這些大部分都是扶桑的心理活動,除了最后這一小段……而在她進行這些心理活動時,子且已采了山腳下的雪,足有兩筐,夠喝好一陣子的了。二人正準備運作輕功打道回府時,長久以來靜極的鬼山突然響起奇怪的破風(fēng)聲,像是箭矢疾飛,又像仇敵相逐。
“不是離煜和離師叔?!弊忧野欀c她相似的眉毛。他說的這對師徒是鬼山竹峰上住的老熟人了。
她笑了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瞎猜什么?”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么多人。遺憾的是只有一個人露了臉,其余的都拿黑布條裹成了僵尸。其實她從沒見過僵尸,這是她師父告訴她的,她說死人才裹成那樣。
“他們這是預(yù)料到自己快死了嗎?”她與子且并肩立在一樹梅花上,自以為很小聲地問他。
不料破風(fēng)聲就此停止,木乃伊們和那個人都看向了她,像是在看一個失心瘋——雖然她也沒見過真正的失心瘋。但她著實受不起那眼神,拉住子且的袖子,“他們?yōu)槭裁催@么看我們?”
子且難得沒有鄙視她,而是將她擋在身后道:“他們是把你當成要殺他們的人了?!痹捯魟偮浣┦瑐儽惆l(fā)了瘋似的沖向了那唯一露臉的人,口中振振有詞:“公子有令,得罪了!”
她看向那唯一露臉的人,頓時輕輕笑起來,“長得可真好看?!?p> 那人一身華麗長袍,是最秾麗的紫色。
即使他被僵尸們圍殺,俊顏之上亦無半點怯懦,只有冷冷怒意。搏斗之間長袍翻飛,他腰間一物什頓時叫她一愣,只聽子且搶了她的臺詞:“你腰間那梅花佩從何而來?”
那人二話不說扯下梅花佩扔向子且,向頗有深意地向他們看了一眼。
她覺得他可能是有話說,于是念了訣,棵棵梅花抖擻花枝,瞬間將地上的木乃伊們捆了個緊,然后拍拍手,看向那人,“說吧?!?p> 那人見到扶桑的手段很是震驚,不過也只是一瞬,便恢復(fù)常色道:“這玉佩的主人叫我到這山上找一個叫子且的人,她叫此人去找她?!?p> 他語畢,子且與扶桑對視一眼便下山去了。
臨走前,他告訴她,上梅嶺的外人,一個不留。
然而他走后,未及扶桑出手,那人先仰頭向扶桑喊道:“這玉佩的主人還說,讓子且手下留情,不取我性命?!?p> 她的殺念頓時被心里那句“這聲音真好聽”給沖散了。
“是她說的?”她問,帶著深深笑意。師父為人神秘,行事沉穩(wěn),雖偶有失心瘋,卻也沒出過什么大事,這次破的例雖奇怪卻又不奇怪。
更何況,這梅花佩確是師父的,絕對沒錯。
“是她說的?!蹦侨撕寐牭穆曇粼俣软懫?。
于是她也不再糾纏,擺了擺手,“那你走吧?!?p> 說這話的時候,那男子的右手指尖突然滴下血來,綻開在雪中,鮮艷濃烈。
扶桑見狀落在面前梅樹下,擼起他的袖子看到那深可見骨的刀傷時齜牙咧嘴地吸了一口氣,而后抬起頭來與他對望,“去山腳下找個地方,好好養(yǎng)養(yǎng)?!闭f著手一揮,僵尸們紛紛倒地。
她愣了半晌,“死了?難道我力道太大了?”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沒有見血。
扶桑手腕翻轉(zhuǎn),遙遙一握,僵尸們化為魂魄融入了近旁的幾棵梅花樹,成了樹的養(yǎng)料。
她淡定地在他驚詫的目光中,做完了這一切。豈料臨走的時候,他以沒有流血的左手握住她的指尖,面色溫和,微帶笑意。
一時間她竟覺得他眸光瀲滟,說不出話來,只聽他道:
“在下京兆盛良,不知姑娘芳名?”
她默了半刻,記下了他的模樣,“鬼山梅嶺,扶桑?!?p> 又是兩年光陰流逝,靳仇說她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教扶桑的了,叫她明日一早到她房中。原本是定了今天的,可是離煜與他師父離歆來了梅嶺,只能改明日。
離煜一如往日,一身月白衣裳,用奇怪的,深邃的眼光盯著她。
不過扶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用九年的時間,習(xí)慣了。
然而子且不習(xí)慣,他總是以一些令人不齒的手段,有意無意的,不讓他盯著她,比如賣萌,打岔,講冷笑話……
扶桑那時還是個還沒開竅什么都不懂的黃毛丫頭,自然看不出子且的心思。她甚至曾一度懷疑子且是看上離煜了,不過自從他因此痛罵離煜一整晚后,她再也沒當著他的面提過這個看法……
畢竟,她是他師妹,她不希望子且因為愛面子而違背他的心。而她心里又始終認為自己是個心地善良又熱心腸的好人——
所以每當離煜師徒來的時候,她都會走遠一點,不打擾這兩對母子嘮家常。
沒錯,子且是靳仇的孩子。離煜是他師父的孩子。只有她,是一個人。
不過難得一致的是,她與子且還有離煜都沒有父親。她聽說子且的父親是死在戰(zhàn)場了,離煜的父親是死于重病。而她的父親,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誰。
七歲那年娘親將她養(yǎng)在鬼山,再沒消息,她不知道原因。
但她從沒開口問過,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她不敢知道,她怕這一問她連娘親也沒有了。
這天晚上她在梅林中打了一晚的坐,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離歆師徒離開后,她敲開了師父的房門。靳仇也是一身白衣,墨發(fā)披散,抬頭看了她一眼道:“坐吧?!?p> 她沒有想到,就是這天,所有塵封的秘密,接二連三地被揭開了。
“扶桑,”師父她手掐一杯清茶,“你可知你名字的寓意?”
“扶桑是東海寶樹,神話中日出的地方?!边@是當年師父告訴她的,沒齒難忘。
“不錯,你可知這世上看似平常,卻是無奇不有?”師父看向她,“這世上是真有一棵扶桑的。二十六年前,我就是在那棵扶桑下,第一次見到了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