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太陽在空中艷艷地照著。
蘇氏莊園的田埂,路道,房舍群居處,幾個侍衛(wèi)手持鐵槍押著犯人施玥游行示眾,羞辱這個罪大惡極之人。
他手腳都戴著沉重的鐵鐐,一步一步沉重而緩慢地向前挪動。
身旁的侍衛(wèi)時不時地拿鞭子抽打他,驅(qū)趕著他。
這樣被押著游走示眾,已經(jīng)走了很久了。
旁邊的圍觀者拿東西擲他,口水吐他,大聲地嘲笑他。
他頭上、身上全是臟物、口水,頭發(fā)臟亂得打成結(jié)。
雙手緊緊提著鐵鐐,低著頭,一步一挪。
緊抿著嘴,任憑周邊的一切怎樣折磨他,他也是一句話不說。
亂發(fā)中遮掩的眼睛偶爾抬起來一下,看起來也是麻木空洞。
他又饑又渴又累,頭昏眼花,雙腿都已經(jīng)在打著顫,實在是有些走不下去了。
雙腿發(fā)軟,已經(jīng)跌在地上幾次。侍衛(wèi)揮鞭抽打,他不得不又掙扎著站起來,繼續(xù)拖著鐵鐐往前走。
日頭當(dāng)空,有些熱辣。侍衛(wèi)見他實在走不動了,就停下,他們自己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下喝水歇息。
依然讓這個囚犯在日頭下站著,也不給他水喝。
施玥佝僂著,全身顫抖,硬撐著站在那里。
一陣馬蹄響起,蘇入琦兄妹倆帶著幾個侍衛(wèi)騎馬過來。
蘇入琦騎馬停在施玥身邊,揮鞭朝他身上猛抽。
施玥原地站著,身子蜷縮,強(qiáng)忍著,不敢反抗不敢躲閃。
但過于的痛疼,還是止不住發(fā)出呻吟。
蘇入琦:“哼!你還挺硬的!”
他問侍衛(wèi):“已經(jīng)游走了多久?”
侍衛(wèi):“這兩天都在莊園里游行示眾,該打的也打了,該罵的也罵了,該餓的也餓了。”
蘇入琦看施玥蜷縮一團(tuán),顫顫巍巍的樣子,確實也是精疲力乏,被折磨得夠嗆。
侍衛(wèi):“公子,還要把他押著游走多久?什么時候把他送回牢房?”
蘇入琦:“這個賤人把他關(guān)在牢房里,什么事都不做,反而浪費糧食。”
“反正他的武功已經(jīng)沒有了,也不會存在什么危害。這里戒備這么森嚴(yán),他這個樣子,也逃跑不了。”
“就算跑了,他這副樣子,奇形怪狀的,臉上還黥著字,到哪里不是被逮著!逮著那就是他死路一條!”
“還是不用關(guān)著了,就讓他出來在莊園里做活路,把那些最苦、最臟、最累的活路讓給他來做?!?p> “從早到晚讓他不停地做,除了晚上睡覺,不準(zhǔn)休息!”
“就是要讓他累著,餓著,冷著!莊園里的人都可以任意地打罵他!”
“但是不能夠弄殘,弄死他!違者重懲不饒!”
侍衛(wèi):“喏!”
蘇入琦斜睨腳下這賤人,鄙夷地“哼”了一聲。
揮鞭狠狠打在他身上,一道血痕赫然綻出。
他腳蹬馬,馳馬而去。
眾侍衛(wèi)緊隨而前。
蘇入夢緊蹙眉頭,看看施玥,猶豫了一下,也縱馬追上他們。
………………
下了一夜的雨,天空終于晴朗了。
初春的早晨空氣清新濕潤,滿山滿坡的新芽發(fā)出,一片嫩綠。
沉郁的心情也漸漸隨著明朗起來。
蘇入夢獨自己一人在山間田野漫步。
環(huán)山的小河,流水潺潺,順勢流下。
蘇入夢看見河邊蹲著洗衣服的賤囚施玥。
她朝河邊走去。
施玥手腳依然戴著鐵鐐,蹲在河邊用力地搓洗衣服,身邊放了一大盆臟衣。
蘇入夢看著他,見他雙手已被凍得紅紅的,動作僵冷。
雙腳沒有鞋穿,赤裸著踩在河邊碎石上,河水時不時拍打過來,雙腳也是凍紅,手腳上因為寒冷都裂著大小粗糙的口子。
施玥敏感到身邊的目光,抬頭尋看,與她目光相碰。
蘇入夢的臉一下紅了。
施玥放下手中的衣服,朝她跪下,給她磕了個頭。
蘇入夢一怔,忙揮手想制止他,不料手中的絹帕竟失手落進(jìn)了河里。
蘇入夢:“唉呀!”
施玥見了,急忙起身,踩著河石,走到河水里把絹帕拾了起來。
他回到岸上,走到她身邊,給她跪下,雙手把絹帕遞上去。
蘇入夢見他又給自己跪下,欲阻止,卻又咽回話語。
她接過絹帕,“謝謝!”
賤奴施玥怔了一下,沒聽清。
他依然垂著頭,跪著。
蘇入夢呆呆地看著他,竟一時忘了該做些什么。
施玥跪了一會兒,見沒有什么動靜,抬起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他又向她磕了個頭,然后站起身走到河邊繼續(xù)洗衣服。
蘇入夢尷尬地站在那里,她覺得應(yīng)該走開,但是卻又不愿意離去。
她站在那里磨磨蹭蹭的,想找些什么事來做。
或者找些什么話來跟身邊的這個人聊一聊。
找來找去也不知道找個什么話題。
她偷瞄著這個正在河邊洗衣的人。
蹲在河邊洗衣服的這個賤奴,他是何等的敏感。
他感覺到了身后的目光,卻又一直沒有什么動靜。
心里有些疑惑,同時也有一些緊張,甚至還有擔(dān)憂。
她在做什么?她想對自己做什么?
自己哪里有做錯的地方?
終于,蘇入夢找到了話題,慢吞吞地走到他的身邊。
施玥捕捉到她向自己靠攏的信息,緊張得身子都僵住。
他不知道,會不會有鞭子朝自己身上落下來。
蘇入夢:“嗯……這水……冷嗎?”
施玥不敢抬頭看她,依然低著頭。
他聽了她的話,點點頭,然后馬上又搖搖頭。
蘇入夢:“一定很冷的,你看你的手都凍紅啦!”
蘇入夢伸手碰碰水,冰冷得她一下把手抽回。
這樣冰的水,他卻在這里洗了這么多這么久的衣服。
蘇入夢真是心生疼憐。
又是一陣沉默。
蘇入夢努力地尋找話題。
“你穿得這么少,一定很冷吧?”
施玥:“……”
蘇入夢:“等我回去給你找?guī)准路蛠?!?p> 施玥依然垂著頭,不說話,繼續(xù)用力地搓洗衣服。
蘇入夢得不到回應(yīng),覺得有些無趣,又找不到什么話題。
她無聊地在河邊的石頭上來回地踩著玩兒。
不料,石頭太滑了,一不小心踩滑了,竟然向河里傾倒了下去。
蘇入夢:“??!”
施玥抬頭看見,急忙丟下手中的衣服,站起來把她的手一把抓住。
他一用力把她給拉了回來。
蘇入夢驚魂未定,芳容失色,緊緊地抓住他的手。
施玥讓她站穩(wěn)了,欲把手松開,蘇入夢臉一下紅了,窘得低下頭,趕忙把手松開。
本來施玥沒有想到其它什么,但是看見她這樣害羞,自己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蘇入夢:“謝謝!”
這回他聽清楚她說的“謝謝”,不由愣了。
她,怎么會對自己說“謝謝”!
自己只是一個卑下的賤奴,她,是這樣的高貴!
施玥還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是經(jīng)常看見她跟那個男主人在一起,也聽見一些下人稱呼她為姑娘。
想來她一定是這個莊園里的千金姑娘了!
這個姑娘,真是與眾不同,對自己從來不惡語相向,也不隨意地虐打自己。
此時,她竟然對自己這樣下賤的人說謝謝!
已經(jīng)多久了,沒有聽見別人對自己說過這句話!
施玥不由抬起頭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誰料他這一個眼神,竟然讓這個單純的女孩兒癡住了。
蘇入夢癡癡地看著他,半天也挪不動自己的眼睛。
施玥愕然地又抬眼瞅瞅她。
正好與她的眼神相交。
她的眸若秋泉,如此的美麗,清澈。
眼神純潔卻又濃情熾熱,竟然這樣地看著自己,那樣的溫柔纏綿。
施玥竟挪不動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她。
兩個身份極其懸殊的人,就這樣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對方。
還是這個下賤的奴隸施玥理智上來,他收回目光,低下頭,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洗衣服。
但是他已經(jīng)有些不自在了。
這個姑娘就站在他的身邊,不走,也不說話。
施玥洗完了衣服,他向蘇入夢跪下磕了頭,站起身端起盆子準(zhǔn)備離去。
他手上的鐵鐐磕碰著盆子,“哐哐”的響。
蘇入夢:“這個……鏈子戴著挺沉的吧!”
“嗯,我給哥哥說,讓他把這個鐵鐐給你取了吧!”
“做事挺不方便的,礙手礙腳的!”
施玥默默地看她一眼,“姑娘,我的衣服洗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蘇入夢一愣:“哦,好的,好的!可以,可以!”
她說著,卻不由得跟在這個男人身后。
把這個極其卑賤的男人弄得有些心神不寧,搞不懂身后這個貴族姑娘究竟要干些什么?
蘇入夢:“啊,終于聽見你說話了!還以為你是個啞巴呢!”
是啊,在她的記憶當(dāng)中,從第一次跟他見面到現(xiàn)在,剛才那句話是他對自己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不過在施府的大廳里,她聽見他說過話。
那時,他跪在施府的小公子面前,苦苦地哀求他,乞求他收留自己年幼的孩子。
蘇入夢想到這里,心里不由難受起來。
施玥依然低頭走著,沉默不語。
蘇入夢看著這個男人瘦削單薄的背影,覺得他真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真是惜話如金。
“但是我喜歡!”
蘇入夢傻呼呼地自己對自己笑起來。
她的笑聲驚動了低頭走路的施玥,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蘇入夢的臉又紅了。
她的這一害羞,把這個男人也弄傻了。
這個飽受命運催殘的男人呆呆地看她。
蘇入夢對他展顏一笑,如花盛開,嬌艷動人。
把個賤囚施玥看得愣住了,呆呆地站著,忘了做什么。
兩人就這樣站著,互相看著對方,看了很久,彼此都無法把自己的眼光給收回來。
就這樣互相看著,看著對方的眼眸,看了進(jìn)去……
看得那樣的深邃……
一陣一陣涼涼的風(fēng)吹過來,吹拂著風(fēng)中站立的這兩個人。
施玥收回了眼光,他一定想起了什么,目光又黯淡下來。
他低下頭端著盆子,默默地離開這個女子,繼續(xù)向前走去。
拖著腳上的鐵鐐,磕碰著地面,“嘩嘩”的響。
蘇入夢抬起頭,
哦,不知什么時候,
天空又下起了雨……
漫天漫地的細(xì)雨……
悄無聲息,
一絲,一絲,
慢慢地,慢慢地飄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