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客廳里,蘇入琦兄妹陪著高云鵬及其眷屬坐著休息聊天。
高云鵬容顏未改,依然是那樣的高大英武。
臉色照舊的蒼白,目光犀利,不怒自威。
他的眷屬不管男男女女,個個都與他一樣,穿著黑色的袍衣。
就算是沒有穿黑袍的,外面也都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風。
這是高家的一個特色,黑色是他們的所愛,其實也就只是高云鵬的所愛罷了。
但是誰叫他是一家之主呢,所有的人都得遵循他的愛好。
眾人說說笑笑,氣氛甚是融洽。
高云鵬:“聽說黑心蛇被你買來了?”
蘇入琦:“是啊,但是有些奇怪呀?!?p> “這個黑心蛇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現(xiàn)在的樣子極其的不堪,純粹就是一個被極度虐待的囚奴。”
高云鵬:“他被你們買過來不就是當囚奴的嗎?”
蘇入琦:“可是我剛買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那個樣子了。”
“整個人全身都是傷痕,人都已經被毀容了?!?p> “不知道施家的那些人,這些年是怎樣待他的?!?p> “他們都是他的親人,怎么會如此殘酷地虐待他?!”
眾人一片沉默。
高云鵬:“這件事應該與那次北王府戰(zhàn)爭有關。”
蘇入琦很感興趣:“哦,怎么會跟北王府戰(zhàn)爭有關呢?”
高云鵬看看蘇入夢,見她很認真地在聽。
高云鵬:“這話說來就長了,跟你們兄妹還有關系?!?p> “聽說北王府戰(zhàn)爭,黑心蛇沒有抓住你們兄妹倆,功不抵過,就被嚴懲了?!?p> “好像當時把他責罰得有點厲害,讓整個軍營的人都去圍觀了?!?p> 蘇入琦:“怎么責罰的?打他的屁股嗎?!”
說完,眾人跟著他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高云鵬:“把他吊在軍營中的操場上當眾鞭打,而且……”
“還被當著全軍營的士兵面前,被褪去了衣服,極盡羞辱?!?p> 蘇入琦一驚:“什么?被褪去了衣服!”
眾人都面面相覷,真沒有想到會實行這樣殘忍的懲罰!
蘇入夢臉色蒼白:“啊!”
高云鵬:“是啊!琦兒,他在你這里,你可不能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蘇入琦:“這……倒不會吧!”
高云鵬:“人是有七情六欲的,縱然是有天大的仇恨,可是還是不要太過了!”
“那怕是給人那么一絲的路,其實也是給自己留一片天地??!”
蘇入琦:“……”
高云鵬:“當然,還有其它的一些事,他就被去了軍職,貶為囚犯了?!?p> 蘇入琦:“云王,你想不想見見他?”
高云鵬搖搖頭:“他是你買來的囚奴,是你蘇家的仇人,我一個外人,也不好參予什么?!?p> “對了,我們已經招安了,你們以后不要再叫我云王了,還是叫云爺吧。”
蘇入琦:“說句實在話,這個黑心蛇到是個有骨氣的人!”
“表面上他看著很軟弱,任人宰割,逆來順受的樣子,但是他的骨子里面卻是非常的堅韌。”
“他遭受那么多折磨和痛苦,卻一直還堅強地活著?!?p> “那樣的虐待他,他都不愿意放棄他的原則!”
“這樣一個有擔當?shù)娜耍F(xiàn)在卻是如此的不堪,真的還是讓人覺得有些惋惜?!?p> “如果他不是我的殺父仇人,其實我倒是很敬佩他的!”
聽了他的話,眾人一片沉默。
過了一會兒,打破了沉默,眾人又轉移了話題,繼續(xù)聊著天。
誰都沒有注意到蘇入夢整個人的臉色都已經全變了。
她臉色蒼白,心神不寧,幾乎都有些神思恍惚了。
她搖著頭,搖著頭,嘴里低低地自言自語。
“不……不!”
突然,她“忽”地站起身,跑出了大廳。
她飛快地跑著,身邊的景物向后疾疾地移動。
她滿臉是淚,渾身發(fā)抖。
她瘋狂地奔跑著。
穿過人群,跑過田地、跨過小河……
她來到了那個山坡上。
山坡上荒目一片,唯有在那干枯的樹木上被捆縛的賤囚。
他面如死灰,滿身血痕,臟發(fā)亂散。
頭搭拉著,緊閉雙目,已是昏沉過去。
蘇入夢慢慢地,慢慢地向他走過去。
她大睜著眼,看著他,看著他……
淚流成河,已是泣不成聲。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這樣的哭泣,痛徹心髓地哭泣。
滿心的傷痛,歉疚,真是無以言表。
悲傷的哭泣聲驚動了昏睡的男人,他緩緩地睜開了紅腫的眼睛,看見面前這傷心哭泣的女子。
這個女子痛心疾首地哭著,毫不掩飾,如此的痛哭,近乎失態(tài)。
他呆呆地看著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蘇入夢淚眼婆娑,看著他,“你,你告訴我?!?p> 她大聲地,“你告訴我!”
她這樣的大聲,把捆在樹上的這個賤人給嚇住了。
施玥:“……”
蘇入夢淚水滑下:“那次北王府戰(zhàn)爭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施玥一愣,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蘇入夢:“你告訴我!”
“你說?。 ?p> 施玥默默地瞅她,沉默無言。
蘇入夢止不住的激動,更加大聲地對面前這個樹上被捆綁著才受了殘忍虐打的男人,這般悲慘的男人痛苦地喊道:“我叫你告訴我!”
“我命令你說!”
見她這樣激動,施玥終于開口了。
“您,要我說什么?”
蘇入夢:“我要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你為什么會從一個將軍,變成一個囚犯?!”
施玥動了動血腫的嘴,沉默了半晌,緩緩地開口回答。
“幾年前,我?guī)ьI軍隊攻打復云會的北王府?!?p> “那場戰(zhàn)爭,是我負責指揮的?!?p> “我當時立下了軍令狀,不僅要拿下北王府,而且還要擒殺北王的家眷。”
“如果我完成了任務,那么我以前的那些罪過就會一筆勾銷?!?p> “但是如果沒有完成,那么我將會眾罪并罰,嚴懲不饒!”
“可是,可是我沒有抓住北王的女兒。”
“我無法完成我的任務,違背了軍令狀?!?p> “因此……”
回想起這些痛苦的往事,他真是不想再繼續(xù)說下去。
但是面對自己的主人的命令,他又怎敢違抗呢?
“我因此而被責罰?!?p> “因為實在是受不了那些懲罰,我就私自逃離了軍營?!?p> “后來,又加上其它的一些事情,大將軍說我叛敵投靠你們復云會,就這樣我被叛罪,成了囚犯?!?p> “朝廷把我發(fā)給施家來處置,他們把我關在施府,一直到你們把我買來。”
說著,他抬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主人,覺得非常驚訝。
面前的這個年輕的女主人臉色蒼白,不知道為什么,她整個人都已經呆住了。
她好像是受了什么重創(chuàng),她震震地看著自己,眼神極其的痛苦。
好像在承受著一種無法承擔的重負,甚至譴責!
他呆呆地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努力地在腦海中回憶,自己有哪點說錯了嗎?
他有些緊張,還有些擔憂。
她怎么了?
蘇入夢淚如雨下:“對不起……對不起……”
突然,她跑向被捆綁在樹上的這個卑賤而慘烈無比的男人,緊緊地抱住了他!
抱住他骯臟而血污的身軀,她抱著他失聲痛哭。
施玥傻住了。
蘇入夢身子顫抖著,慢慢地滑了下去。
她跪在他的腳下,緊緊地抱著他干瘦而傷痕斑斑的腿,淚水沾濕了他腿上的肌膚。
施玥低頭看她,被她的悲傷情緒給感觸。
良久,他張開血腫的嘴,小心翼翼地問,“你,怎么了?”
蘇入夢抬起頭,仰視著他,悲不自抑。
“你不記得我了嗎?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
施玥:“……”
看著面前這樣善良而又苦難的男人,蘇入夢的心都要碎了。
他為了自己這一個不相干的陌生的人,竟然把他自己的大好前途,把他自己的一生都搭進去了!
一個那么年青就當上了將軍的作為青年,一切條件都是那么的優(yōu)越。
家世也好,武功也高。
還有,那時的他是那樣的清秀、俊朗!
前途是無限的,是光明的。
可是,可是竟然為了只見過一面的自己……
一切都毀掉了。
把他給墮入了無底的深淵!
這些都還是其次。
這么多年來,他遭受了多少非人的痛苦和磨難?!
他所經歷的這些,都不是常人所能夠想象和能承受的!
不論是精神還是肉體上的,折磨都是慘絕人寰!
身上的這些觸目驚心,令人發(fā)指的傷痕,竟然都是因為自己給他帶來的!
曾經讓自己傾慕不已的英俊的容顏,被如此殘忍地毀掉,帶來這一切不幸的,竟然是自己!
這么多年來,多少個日日夜夜,多少的打罵,多少的侮辱,多少的令人發(fā)指的蹂躪、踐踏!
不知道帶給了他多少的眼淚與痛苦。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更讓人傷懷的是,他竟然已經記不起自己是誰,已經記不起這個給他帶來深重災難的人。
他救了自己,放了自己,給了自己一條生路,
卻把他本人給墮入深淵!
然而他并沒有一點責怪自己的心意,也沒有因為救了自己,而索求自己的感恩!
他已經把這個生命中帶給他重大苦難的人給忘記了。
他只是做了他自己的心,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這樣的善良,卻如此的苦難。
命運……
跪伏在這個被捆縛在枯木上,傷痕累累而沒有一點人身自由的男人腳下的這個莊園主的妹妹傷心地泣咽著,真是悲不自勝。
內心的痛楚與歉疚,真是無以言表……
無盡的敬意濃濃地彌漫了她的整個身心。
更不用說對面前這個男人多年執(zhí)著的愛慕,多么的深刻和濃烈!
此情深深,已是深刻進骨子里去了!
此時此刻,縱然是再豐富的言語,也是無法把這樣深刻的情愛所能表述出來……
蘇入夢緊緊地、緊緊地抱住這個男人,抱著這個思念了不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的心愛的男人。
把頭緊緊地靠在他干瘦的腿上,淚流成河。
自己愛對了!
這么多年的思念和眼淚,為了他,為了這樣的一個男人,這樣一個善良的男人。
如此堅韌,偉大的男人,都是值得的!
此心真的是沒有付錯!
施玥呆呆看著她,心里隱隱地有一些感覺。
這個女子……
他仿佛已經隱隱約約地要抓住了,那絲隱藏在記憶深處的云煙……
他懼然地看她。
蘇入夢緩緩站起身,淚眼朦朧地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不久前才遭到慘絕人寰的毒打,臉都還是紅腫而血污的。
亂發(fā)披散,遮擋不住額頭上那兩個字,
“賤人”……
那些殘忍的人,故意在精神上極大地折磨他,在他的臉上黥上這兩個字,成為他終身去不掉的羞辱。
可是在年青女子心目中,這不是羞辱。
所有的一切的傷痕和恥辱,其實都是面前這個人內心的偉大和善良的印證!
蘇入夢心痛地看著這個被捆縛在樹上任人凌虐的男人,控制不住地流淚。
“你還記得,那一年在梅溪河畔……有個小女孩,讓你帶著她去給賽舟得勝的船送花的事嗎?”
“……還有,你給了她一個小糖人……”
施玥看著她,聽著她泣不成聲的話,她是那樣的傷懷。
他已經明白過來了。
北王府……
他記起了那個后花園。
后花園里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那個小女孩。
自己把她給藏在了那個假山里面……
難怪不得,自己才與她見面的時候,就在心里面隱隱約約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每次與她對視的時候,就總覺得看著自己的這個眼神,好像在哪里曾經見到過……
原來,早在多年前,在那個喧鬧的小河邊,自己就已經為她,為這個女孩停下過腳步……
施玥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已經有些模糊的畫面。
那時她還是一個小女孩兒。
看著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樣的清純,無邪。
給自己孤獨冰涼的心,帶來了一抹從來沒有過的溫暖……
施玥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
哦,原來她逃跑出去了!
蘇入夢見他這樣,心里更難受了,“你想起來了嗎?你認出我了嗎?”
施玥看著她,溫和地向她點點頭。
蘇入夢:“是我害了你!都怪我!”
“把你害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施玥搖頭:“不,你不要責怪自己!”
“放你走是應該的?!?p> “這一切都是命!”
“都是我自己的命!”
蘇入夢心如刀割,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把這個男人緊緊地抱住,淚流滿面:“不……不……”
“對不起……對不起……”
施玥:“沒什么,你逃出來了,這就好!”
“我心里好擔心你?。 ?p> “你逃出來就好!”
他微微地笑著,“啊,你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施玥低頭看著抱著自己哭泣的女子,像父親對著女兒一樣的慈祥。
他疲倦地把頭靠在樹干上,任憑這個女子靠在自己的身上放肆地哭泣。
他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烏云漸漸地堆積過來。
風一陣一陣的涼,撲打著枯木下這兩個人。
哦,要下雨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