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祭山神(一)
張弛穿過花圃,便看到素來冷清的村長家,今日桌前圍坐著二十三個人,激烈的爭吵著什么。
大伙兒抬頭掃了一眼,又繼續(xù)加入那場爭吵中,這氣場宛若圓桌會議。
但看的張弛嘴角抽搐,眼皮直跳。
見過潑婦罵街嗎?
現(xiàn)在的情況比那好不了多少。
三個大嬸大媽正對著今日一塊來的那兩個中年男子狂噴,口水飛濺,就差起身叉腰,破口大罵。
張弛對其中一名可是印象深刻,名聲可是如雷貫耳,人稱南囫圇胡同金花大娘是也!
曾經(jīng)創(chuàng)下,對街連續(xù)叫罵十個小時不帶喝水的記錄,起因只是那家人養(yǎng)的一只雞偷吃了她家的米。
附近小胡同的人礙于金花大娘的兇名,哪敢出來勸和,罵是罵不過,打是打不得,一個今五十歲的老太太敢動手?
搞得那家是男默女淚,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全部崩潰。
最后那家男人把那惹禍的草雞提溜出來,當著金花大娘的面,一刀剁下腦袋,大吼這下你滿意了吧?
沒了腦袋的草雞,到處亂撲棱,鮮血飛濺,當時場景很是恐怖。
張弛躲在媽媽身后,抱著媽媽大腿,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傷害。
金花大娘見狀,這才氣沉丹田,收功回家。
后來還“貼心”的給這家男主送來自制的調(diào)料,讓那男人把雞燉了,給這家女主子熬點“心靈雞湯”。
好好補補身體,有喜了還出來拋頭露面,跟她一個老太婆罵街,有失身份。
那男人起初不信,以為是老太婆故意惡心人,直到半個月后,媳婦兒出現(xiàn)妊娠反應,才知真的有喜了。
那男人是又驚又怒,驚得是老太婆怎么知道媳婦兒有喜的,怒的是有喜了還那么氣自家媳婦兒!
根據(jù)金花大娘和人玩馬吊牌時八卦,說那女娃子血氣不順,自己那么吵也是為了激發(fā)那女娃的血氣云云。
至于是不是胡謅,恰巧碰上,送調(diào)料是不是故意氣人,還是真的關(guān)懷,這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以后金花大娘有了八仙姑之一的稱號,罵你半天還是為你好,乖乖受得,惹不得!
張弛又掃視了下,呵,除了老爹和一塊回來的兩男人,還有十一個面生的,個個都是村里響當當?shù)娜宋铮?p> 威望極高的村長不用說,
村北做棺材的鄭老頭,人稱“響死人”,因為一次除夕夜的時候做棺材,路過的人看到詢問大過年的晦氣不晦氣,這鄭老頭說
“有人死了,自然就得做棺材咯!”
隔天大過年的真的從鎮(zhèn)上來了一家人,哭得要死不活,小兩口帶著孩子回娘家過年,出了車禍,死于非命,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這種事時有發(fā)生,鄭老頭一做棺材,不隔幾天必定死人,這兇名就逐漸變得傳開了,弄得他家附近都不敢住人。
好歹他兒子早早不上學,去外地打工,要不然在學校也肯定是被孤立的怪物存在。
羊倌兒李老頭,鄉(xiāng)村版的馴獸師,不管是多野的驢子,經(jīng)過他這么一調(diào)教,必然是服服帖帖的。
絕筆畫手趙大爺,無師自通,畫山畫水畫秋風,都是一頂一好手,是張弛,他們村的退休美術(shù)老師,就是那些去外地學畫畫的,不時還回來向他請教。
其余也不多講,就知道兩字,牛X,足夠了。
“鼻子怎么了?”
老爹見張弛鼻孔塞著衛(wèi)生紙,走過來詢問。
“上火了”
“上火?”
“嗯”
張弛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張弛老爹看了旁邊林瓏一眼,林瓏別過頭去,快步溜到她師傅旁邊。
張弛老爹低笑一聲,也不多說什么。
“沒帶貢品來?”
“沒有,那會兒剛蒸上?!?p> “那你怎么跑出來了?”
“我媽讓我出來的?!?p> “看來你媽想通了?!?p> 張弛父親點點頭。
“爸,你們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
張弛已經(jīng)被父母的怪異舉動給嚇著了。
“這事兒一兩句話也說不清?!?p> 張弛他爹苦笑,
“今個晚上的祭山神你也來吧,我把事情都告訴你?!?p> “祭山神?什么祭山神?”
張弛茫然,這可是第一次聽說。
“祭山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有啥不懂的?”
“爸,不帶您這樣的啊?我以前怎么沒聽說過?!?p> “祭山神十年舉辦一次,上次舉辦的時候你還小,當然不記得?!?p> “爸,您別蒙我,五歲起我就記事,怎么對這事兒沒印象?”
“那時候你年齡不夠,不能參加,也就沒和你說?!?p> 祭山神至今已經(jīng)有五百年歷史。十年辦一次,為期五天,村里十六歲以上,六十歲以下者自薦,再由長老挑選。
“這都第三天了?”
張弛很扎心。
“弛子來啦,快進去搬個椅子坐?!?p> 村長頭發(fā)花白,身骨瘦削,但那雙滄桑的眼中還透露著精光。
“村長,您忙您的,不用管這小子。”
“趕緊回家?guī)湍銒専鹑??!?p> 老爹轉(zhuǎn)身對張弛道。
“哎,讓他在吧,既然你們兩口子下了決心,那就多讓他了解點,還是有好處的?!?p> 村長擺手,
“劉家小公子,讓這小子聽聽,應該不妨礙吧?”
村長收回目光看向中年男子。
“張伯您客氣,在下只是外人,怎么做,自然還是您決定。”
中年男子回以微笑。
“哈哈,好好,來,起山,給你兒子搬個椅子,讓他也過來坐?!?p> 張弛老爸點點頭,示意張弛乖乖聽村長訓話,轉(zhuǎn)身進屋搬椅子。
張弛心潮澎湃,這種只有電視電影中才能碰到的事情,居然真的讓他給碰到了。
“村長,大娘沒在家?”
張弛努力掩飾自己的激動。
“去幫你晴子姐看孩子了,你呢,學校放假了?”
村長仍然笑瞇瞇的看著張弛,似乎知道張弛的真實用意。
“還沒,得考試,我有點事先回來一趟。”
“學業(yè)最要緊,好好讀書?!?p> 村長笑笑,示意張弛坐下,
“我看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不知道您那邊是什么意思?!?p> “王局的意思是,出土的文物能不能歸國家所有?!?p>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后說道。
“呵呵,王局這話真是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p> 村長神色不變,微笑思索。
圍坐在一旁的大爺大娘可不干了,均面有慍色。
“你們口氣也太狂了,要是無主墓地,你們挖掘也就罷了?!?p> 老鄭頭冷笑,
“現(xiàn)在好,我們張家村歷代祖先埋葬這里,陪葬的物件,現(xiàn)在你們也要當做國家文物,給上繳上去?”
“哎,老先生,話可不能這么說?!?p> 旁邊的六柱連忙圓場,順手掏出一張紙巾,無奈的擦了擦臉。
“我們王局的意思是,希望能協(xié)助你們妥善保管文物。
對于其中危險的,有重大文物價值的,你們可以開出合理的條件來交換。”
“狗屁,由你們保管就是你們的了唄?”
一旁的金花大娘坐不住了,騰的起身,捋起了袖子,嘴角一咧。
“大姐,您別激動,聽我們慢慢說?!?p> 六柱頭疼,和老人家談話很是傷神。
認準一個死理,東西是他們老祖宗的,憑什么拱手讓人,無論怎么說都會繞回這點來。
“咱們國家文物法就是這么規(guī)定的,你們到時候可以拿出證據(jù)。
證明是你們老祖宗留下來的,自然沒問題呀?!?p> “證據(jù)?宗室祠堂內(nèi)供著二十代代列祖列宗的靈牌,家譜,陪葬名錄,這還不算是證據(jù)?”
老鄭頭氣的吹胡子瞪眼。
“你們這擺明著要搶!”
“大爺您消消氣啊,具體怎么樣,我們幾人說了不算,這得上面那些人和專家鑒定才行?!?p> “那你們來是干嘛,找你們管事的來?!?p> “文文?!?p> 村長阻止大娘繼續(xù)說下去,
張弛看了一眼被村長稱為文文的大娘,差點忍不住笑噴。
“這事兒不急,具體怎么定,當然是要和你們商量著來的。
但一定要給我們一個公道,要不然,拼上我們的老命,也要討個說法?!?p> 村長面沉似水,銳利的雙眼打量了兩人片刻。
“張伯,這個是一定的?!?p> 村長注視中年男子片刻,將視線移開,嘆氣。
“遠來的是客,別的大道理我們不懂,周到待客我們這些鄉(xiāng)巴佬還是曉得?!?p> 村長轉(zhuǎn)頭看向另一個大媽,
“胡戈他娘,你那邊不是有空房嗎,這幾日他們就住你那兒邊,吃住你就多照應著些。”
“哎”
胡大媽點點頭,盡管臉上大寫著不情愿,還是應了下來。
“行,這事兒先放一邊不談,今晚上的祭山神,幾位有興趣的話,可以來看一看?!?p> “哎呦呦,張伯,那真是太感謝了,三生有幸啊!”
“客氣客氣,一些迷信活動罷了,到時侯還請各位寬待,不要給我們這些鄉(xiāng)巴佬扣上搞四舊的大帽子,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可經(jīng)不起折騰奧?!?p> 張弛汗顏,這距破四舊都過去多少年了,村長還提這事兒,思想一點都跟不上時代步伐。
不過好在,即使這樣,柳槐村在鄉(xiāng)鎮(zhèn)上該享受的國家政策,也沒有因此被克扣落下。
“看啥呢?”
老爸看張弛左右張望。
“二黑剛才進來了,現(xiàn)在不知道跑哪了。”
張弛小聲道。
“奧,估計去后院了,一會兒再去找吧,好好坐著?!?p> 張弛老爸神色嚴肅,張弛也不好再說什么,正襟危坐,聽著一群老狐貍互相扯皮,啥也不敢說,啥也不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