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的身體靠在元梁懷里,天際霞光瞬時慘淡下來,忽有陣陣低雷擦著天際而過,元勵抬起袖子端著架子:“你們是何人?為何出現(xiàn)在我府上?”
元梁正探著桑葚的鼻息,桑葚已經(jīng)呼吸微弱,他也顧不了那么多,連忙把人橫抱起來,對元勵稍稍點(diǎn)一下頭:“大伯父,此事緊急,萬務(wù)找來能醫(yī)巧士,劍已入臟,再等一刻,這根骨就真的白廢了?!?p> 人死,根骨亦隨之消亡腐朽,化煙而去。
元達(dá)明緊跟而來,見元梁抱著桑葚,桑葚身上插著一柄長劍,不住淌血,把她衣衫染成鮮紅,不禁揚(yáng)起嘴角,微微高興地顫抖,還朝著元勵和李堡道:“請聽我一言,這其中有些誤會,大伯,依侄兒說,這位李堡俠士乃是真正的高人?!?p> 元勵山羊胡一抖,沒想到元達(dá)明能睜著眼睛說瞎話,這么明顯的七重門惡人,他倒是能順口胡編。
桑葚被元梁抱著去一間堂屋榻上,把一路上的奴婢侍從嚇得驚呼連連,付娣茉在花廳聽說這事,見天光黯淡下來,咬著帕子道:“要下雨了,快去煮姜酒湯,相公按時要喝的?!?p> 如果準(zhǔn)備不及時,元達(dá)明又會下重手,付娣茉摸摸自己的臉畔,她太怕侍婢們看見這暗紅的痕跡了,拿手帕堪堪遮著。
桑葚已經(jīng)昏迷,她的血染紅了元梁的一雙手,連帶這玉公子的袍袖也像血池里撈出來一般。
桑葚身下匯聚血河,淌了滿滿一張薄木榻,簾子被元梁掀開在旁邊掛上,他見醫(yī)官還不來,便自己去診脈,女子氣息逐漸微弱,生命體征正在趨于寂靜,他能聽到她呼吸困難如拉風(fēng)箱的聲音。
桑葚像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住所,有婆婆,有侍女,有女師,她拉著她們的手,坐在花叢里唱歌,以為世上的人都是這樣快樂。
她又想起坐在自己床邊穿衣的京參,他每晚匆匆而來,又在黎明時分匆匆而走,用筷子給她夾鋪著花瓣的鴨肉,指望能堵住她的嘴,讓她乖乖服侍他一生一世。
元梁險(xiǎn)些被副門主李堡插在桑葚身體里的利劍割到手指,他感嘆于這劍如此快狠,竟是雪山鋼制成,強(qiáng)行拔出劍只能加快桑葚的死亡。
醫(yī)官們踉踉蹌蹌來了,跪在地上手忙腳亂地診脈、鋪針、看傷、備藥。
“嫡公子,這劍深入脾臟,沒入血肉,實(shí)在無力回天?!?p> 老醫(yī)官抖著手戰(zhàn)戰(zhàn)兢兢。
“怎能如此地步?”元梁心一橫,“這劍可曾堵著血脈?可能拔出?”
“可以是可以,但這位姑娘血?dú)鈾M流,脾臟碎裂,老夫施針倒是可以暫時不讓血繼續(xù)涌出傷處,但要活命,只能醫(yī)圣那樣的人物才行?!?p> 醫(yī)官們心驚膽戰(zhàn)。
他們看見元梁面色有異,像失去了什么無法抓住一樣。元梁看到桑葚嘴唇發(fā)白,眼睛緊閉,身體漸漸冰冷,想要拂袖而去,卻又不甘心。
醫(yī)圣,醫(yī)圣現(xiàn)在在武朝,隔著大河,如何找來?就算找來,元姬都已經(jīng)死透了。
他把手放在桑葚額頭,嘆息道:“你睡一覺吧。”
桑葚正在童年的夢境里遨游,飄飄蕩蕩,五臟六腑生不如死的疼痛,讓她回想起自己被奴氏手下用刑虐待的時候。
總感覺馬上就要解脫了。
如果能重來一次,她一定不要再這么被動。她要運(yùn)用自己的力量,保護(hù)自己,不再被惡人圍攻,而是帶著正義之師去圍攻惡人。
如果能重來.......
她身體輕飄飄的,沉入夢境。
百喪之神,有八百八十個靈魂,被同胞趕盡殺絕,只剩下兩個魂靈,兩靈一體,名為喪神,乃是百喪之神的斷尾,它最后的遺志分身。
擁有拿取其它神靈能力的神明,注定是眾矢之的,何況它還有自己的昭昭野心。
桑葚大夢初醒,汗?jié)窳艘簧恚焉像酀裢?,她看見拉門外的夕陽,淡淡的蝦紅和油黃色,鋪展在門紙上。
屋里很暗,她下意識去摸燭臺,卻碰到一只微涼的手。
“醒了?”
男人黑發(fā)束起,身穿紅頂白鶴紋的黑袍,手里拿著竹簡,溫柔地俯視著桑葚。
他靠墻坐在軟墊上,桑葚發(fā)現(xiàn)自己就躺在地板鋪著的床褥上,男人的手捏著她的一只耳朵。
“京參......”
桑葚認(rèn)出是他,忽然有一種羈絆的感覺縈繞心間:“我怎么會、”
“你這一遭,直接廢掉了一個魂,內(nèi)丹雖然還在,卻只剩一個魂了?!本﹨ⅹM長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她,“你再作,就真的會死?!?p> “不要再逃走了。”京參嘆息道,“你逃不走,最后還是要我救你回來?!?p> 桑葚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她扶著被子坐起來,卻只看到京參扔下書,俯下身壓住她,男人的麝香氣息近在咫尺,他呼出涼氣:“你知不知道,你走了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p> 桑葚摸摸自己的胸口和腹部,沒有劍,更沒有血。
京參像一條缺水的魚浮在桑葚身上,桑葚有些膩煩地伸腿,今時不同往日,她輕易就推開京參,發(fā)絲散亂,語氣固執(zhí):“我不會再和你做那事了,以后也不會。”
京參默了一下:“那就洗澡吃飯吧?!?p> 桑葚一向習(xí)慣他的冷淡派溫和,泡在熱水里的時候,她順著隔門看見許久不見的侍女,其中個個都是自己熟悉不過的身影。
“公子沒有責(zé)罰我們?!笔膛畟兌酥l(fā)皂盒過來,“桑葚,不必?fù)?dān)心?!?p> 桑葚這才舒展皺著的眉,張口說了個“我”字,卻又有些羞慚。
“京參真的是三皇子?”桑葚問。
婆婆們卻在這時拉開門,怒斥桑葚:“還不快點(diǎn),飯要涼了,吃了會壞肚子的?!?p> 侍女不發(fā)一語,回避這個問題。
看來是了。桑葚坐在小桌前,還在想這個問題。
桌上羊鹿鮮魚,四色寶菜,蘿米蝦粉,薈萃鮮肉飯,海撈無刺魚,令人眼花繚亂,聞起來香氣撲鼻。
桑葚讓侍女住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米酒,看著杯子里的沉淀米,端起來一飲而盡。
酒香帶著烈,回味無窮。
京參坐在廊邊釣魚,桑葚順著他的身影,只能看到高高的圍墻,就像她十八年來看到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