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能看到別人身上對自己的敵意擬態(tài)化的黑氣,自然可以提前做出準備。
納罕將軍好好看了她一眼:“賢者大人當真狂士無雙。在金殿上駁斥大巫,剖腹也能自愈,真乃神人也?!?p> 他語帶些微嘲諷,桑葚笑道:“我所說,皆是我實感,若有冒犯之處,我請將軍見諒?!?p> 仆婢端上新的飯菜,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看桑葚的眼睛,出了門去,和奴婢同伴們坐在一起,拍著腿大汗淋漓:“據(jù)說只要看了賢者大人的眼睛,就會兩目盡瞎,我可算是逃出來了?!?p> 奴婢們皆問:“你是如何得知的?”
“不是個女賢者嗎,真的有那么大威力?”
那仆婢道:“我是聽武隨從說的,說賢者大人會目迸金光,總之,哎,快去干活吧。”
仆婢們噤了聲,將軍夫人的大丫鬟冷冰冰地瞪了她們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將軍在屋里脫下了外袍,袍子里原來還穿著輕鎧,他也一并脫了,侍從手捧著衣服出門,桑葚看他一眼,自顧自斟酒。
納罕將軍卻笑了一下,執(zhí)起酒壺,拿過桑葚杯子倒了溫酒,端給她:“大人,請?!?p> “將軍的文朝話說得很好?!鄙]睾认戮疲X得口舌皆辣,是烈酒。
將軍笑看她被辣到的樣子:“賢者大人不是男子,受不了這種酒吧?!?p> “在酒上也要斗勇斗狠嗎?”桑葚搖搖頭笑道,“即使舌頭受的了,腸胃還是一樣受不了吧?!?p> “大人好口才,真當是個天生的秀才?!奔{罕將軍瞇著眼喝了一杯,和桑葚閑聊幾句家常生活,又說:“那戶墮胎的人家,日前吵鬧要官服去管,我想著,大人應當親自出面解釋是無心之失,不知習俗,才會那么做?!?p> “救人命的事,還要談習俗嗎?”桑葚又變了臉色,“將軍說的是,若要我出面,我便與那家人對質(zhì),也無妨?!?p> “大人打傷府吏,以及我府上侍從,刺客若干人,我也不敢斗膽問大人要什么,只是有些在意?!奔{罕將軍把一塊豬腿肉夾到桑葚碗里:“請用。”
桑葚夾起了肉,慢慢說:“我的錯,但問將軍一句,當初我初來乍到,將軍卻驅(qū)使那么多人來圍我,難道是神機妙算?”
她淡笑著看納罕將軍,將軍想起自家賢惠的夫人,她得知這位韓姬有醒石,才派人去捉拿,正巧碰上她給人強行墮胎,才有此事。
“大人頸間醒石催動禁陣,我的人是把大人當做刺客了?!?p> 納罕將軍隨便編了個借口,桑葚看了看自己的項鏈:“將軍認得這是醒石,那么也知道還有三塊醒石吧。”
“我知——”納罕還沒說完,院外就響起嘈雜之聲。有青年在喊:“我姐姐去了,將軍大人,你要不要來看看我姐姐的遺體?”
納罕將軍臉一白,訓了一句:“荒唐?!本途砥鹦渥诱酒鹕?,出了門,侍從們簇擁他,桑葚好奇,也跟出去。
院門外有一個小拱門連接著別院,那里有幾個曬得發(fā)黑的伙計站在棺木旁邊,納罕將軍實在覺得丟臉至極,對棺木旁青年道:“弟弟,你何苦鬧這一出”
桑葚聽他們說文朝話,也能明白意思,見那青年瘦高清雅,竹形鶴態(tài),眼角卻泛紅:“我今日才知道姐姐死了,自然要來問問將軍大人,姐姐為何死了?”
“你不叫我堂哥,是疏遠我了?!奔{罕將軍冷臉怒道,“小妹私自墮胎,在夫家被家法處置了,她身子骨弱,就這么嗚呼而去,按禮,墮胎女人要被遣回娘家,你以為我就不傷心嗎?”
那青年落下淚來,拔下腰間佩劍:“我要去殺了那個匹夫!”
納罕將軍沖去阻攔,一邊奪劍一邊氣紅了眼:“我也去責問過,但是鐵證如山,小妹不僅犯了夫家家法,還觸怒律法,大曲將軍是我的老師,他的兒子是新將,你讓我怎么說?”
青年被奪了劍,拿袖子擦越流越多的淚水,站在原地無聲地哭,又抬起臉,揮開侍從要走。
納罕將軍道:“攔住他——”
青年掙脫開侍從,半哭著冷笑:“姐姐善德滿懷,卻嫁到那殺千刀的大曲將軍家,被折辱而死,你還在想墮胎犯了法,礙于老師顏面,哥哥啊,你糊涂了!他們可曾顧得咱家顏面?”
“你莫要指責我,現(xiàn)在還有妹在大曲將軍家做妻,你若是為了小妹去鬧,讓堂妹如何自處?”納罕看了眼桑葚,羞慚地對青年語重心長道,“這是圣上親詔賢者大人,你在大人面前露這副癡態(tài)給誰看?黃宴,你冷靜一點?!?p> 納罕將軍家的姓氏很長,黃宴是這青年的名字,黃并非姓氏。
黃宴沖出院子,竟是別人都攔不住他。納罕要追,又礙于桑葚,桑葚抬手道:“將軍陪我回去再吃兩杯,就當結束了,這樣可好?”
納罕將軍沒想到桑葚并沒大度地讓他走,命手下去追,自己回屋再斟酒,手都是微抖的。
桑葚問了一次,他不說,再問,納罕將軍摔了杯子,掩著臉悶悶地說:“我小妹,也有賢者幾分風彩,小時候就喜歡舞刀弄劍的,我替她選了好夫家,嫁過去也時常和婆婆爭吵。
但是幾年光景也過去了,她總吵著不生孩子,還要和丈夫和離,我原當她小孩子脾氣,當笑話聽,沒想到她竟然找人私下墮胎,賢者,你是不知,在我國,墮胎和殺人同罪,夫家有權處置。”
他頓了頓,又伏案微哭:“我去接棺,還見到她丈夫,那小兒卻也是在哭,興許我小妹被打死了,那小兒也后悔不該如此?!?p> 桑葚握著酒杯,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你們.....”她輕輕啟唇,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該罵什么。
納罕將軍整整衣領,告別桑葚,出了門去。桑葚面對滿桌冷碟,身體微微顫抖。
終于她走出門去看那棺木,原來被黃宴自己推出來質(zhì)問納罕將軍,現(xiàn)在悲慘地杵在那,伙計們坐地上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