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漸漸被打開,又垚看見院中當年鋪的就并不平整的石板,現(xiàn)在變得更加崎嶇,看見老舊的房子,推開正房的門,老太太定然會威嚴地坐在那里。但她從未有資格從正門進入這間陰冷的大屋。從未有過。
風吹得院中的樺樹做響,又垚才驚覺,老太太已經不在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走向了右邊的側門,她想試著推開,但像是用盡了全力也不能夠似的,過了一會兒,又垚放棄了,她放下了手,走向了右側的廂房。
一切都是這樣的熟悉,這件屋子就是又垚出生的地方。
那年是龍年,又垚的母親山神賜子,順產生下了又垚。
但當產婆把孩子抱出來說是個女孩的時候,人就都或多或少的散開了,當地人信奉薩滿,就照舊例找了大法師來預見這個孩子的一生了。
又垚是龍年,龍?zhí)ь^,正辰時所生,這般八字卻是個女孩,老太太臉上的笑意也少了幾分。
不一會兒,大法師遞進了一張紙,上面寫著程又垚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純陽之人,男命女身,送至比丘,以避族禍……”
家中商議,即是八字太硬也就別留在本家了,當時,那對年輕的父母居然沒有試圖出言阻止。
大人們正在七嘴八舌的討論,孩子哭鬧亦無人理會。這時,孩子的眼睛看向了主位上的老人,突的,就止住了哭鬧,伸出了手。
老人難得心軟了一回,截下了所有人的話“去庵里請樸靜師太來一趟,日后,這孩子就留在我身邊教養(yǎng)了?!庇洲D頭說“去,去把家譜請出來,給這孩子垚字,以后,這個孩子叫程又垚。”
又垚看著正午十分的陽光撒進了窗子,嘴上念著“以后,她叫程又垚”,這樣,就像是能思老太太所想一般。
庵中樸靜師太本也是大戶人家小姐,不想戰(zhàn)爭年代,家有變故,只剩了她一個,老太太心善,便送她出家,又連年接濟,師太十分敬重老太太,喚老太太一聲姐姐。
這樣,又垚就被順理成章的送進了庵里。
自又垚記事以來,就是威嚴的佛像,是看不懂的各種經文,自然還有師傅的教導。
她剛被送去的時候,很小,樸靜師太就抱著,不肯放下來,師太每天將米粥弄得很碎,喂給這個小人兒,精心的像是要給她整個世界。
時而也會像個俗人一樣逗弄又垚,讓人有一種錯覺,這是她的孩子,終于,一天中午,孩子拖著極重的長音,卻又含糊不清的發(fā)出聲音“師~傅……”
師太驚喜到不行,高興的去告訴自己的大徒弟,“娃娃,娃娃她剛才叫我?guī)煾?,叫的我……?p> 也許,這就是又垚生命中最早的溫馨。
在庵中,有對又垚好的,像師太,也有不好的,像師姐,五歲之前,庵里就像是又垚的整個世界。
直到有一天,從墻的另一邊爬過來了一群孩子,他們在離又垚不遠的地方停住,紛紛議論。
“她就是程又垚?”
“是是是,一定是她,我聽我爺爺說過,她就在這里的?!?p> “她就是咱們的妹妹啊?!?p> “她怎么不說話?”
“她跟程又齊長的真像。”
又垚僵在了那里,她不知道該怎么做,在她反應過來時,孩子們已經把給她的東西放下,跑了。
又垚看了看,有漂亮的珠子,甚至是半塊糕點,但最重要的是,又垚知道,她是有家的,這些人,是她的家人,她跑去問師太,師太從未有過的慌亂,把她趕了出去。
自此,幾個哥哥常來,又垚除了佛前淡泊,也有了人世情感。
她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親哥哥,叫程又齊,很是被父母疼愛,只是從未曾見過。
“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一個五歲的孩子,在佛前一遍又一遍的頌讀著。
這樣的生活對于一個孩子,是何等的殘忍,父母的疼愛,長輩的關心,又垚從未擁有,有的,是拿著比她高的掃把打掃落葉,倒著香灰,頌著經文。
師太年紀大了,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師姐們都閑下來,居然慈悲的看一個五歲的孩子忙前忙后。
這樣煎熬的日子,一晃,就到了又垚六歲的生日,她這天看見了自己的奶奶,這是一個氣質極嘉的女人,叫隋淀藍,她僵硬的被抱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但她知道,再過些時日,她就要還俗了,可以離開這里了,她想象著父母的關愛,想象著外面的所有……她看見了窗前的皎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