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染纖塵，雨霽猶真。

　　他們嬉笑著，眼里就是整個世界。一會兒，女子嬌嗔道“一會兒詩性沒了，定叫你陪的?！?p>　　“那，夫人請吧！”

　　女子也不客氣，下筆有神。

　　《七律·種下希望便是春》

　　學(xué)海行舟苦又辛，未曾笄禮已成人。

　　門前幸有青云路，座上焉無昔日塵。

　　但效大鵬騰萬里，不教俗事累西鄰。

　　藍(lán)圖自古由人繪，種下希望便是春。

　　程光國知道，妻子半生艱辛，如今呢，在她以為種下時希望的時候，命運又當(dāng)頭一棒，這是何其的不公平啊。緊接著，他的思緒就被打斷了，妻搖著程光國的胳膊。

　　“到你了，到你了，你要是寫不出，可不能耍賴的?！?p>　　“敢小瞧你丈夫了，哈”

　　語罷，也收住了心神，程光國是大家子，不敢說是六藝經(jīng)傳，也上得臺面。只見他提筆就自成一股氣勢，不多思索，筆落成文，筆法毫不拖泥帶水。

　　女子在一旁驕傲的一行一行的念出聲來，因為這是她的丈夫

　　“《行香子》

　　久住蓬門，不染纖塵。似天邊、那抹晴云。風(fēng)來無礙，雨霽猶真?？辞迦缬?，淡如水，立如賓?！?p>　　男子像是知道女子所想一般，嘴角含笑，寫的更快了，女子趕忙跟上。

　　“多年養(yǎng)德，數(shù)載修身。待他日、縱覽乾坤。未嘗況味，已解迷津。對一畦田，一支筆，一壺春。”

　　丈夫為了自己，已經(jīng)打算過這樣的生活嗎？他有大好前程，自己不值得的。

　　程光國見妻陷入了深思，也不打攪，只是把她輕輕的抱回了屋里。

　　若是每天這般日子，就可以知道為何有人提筆寫下“只羨鴛鴦不羨仙”了，這真真不負(fù)上天恩德。程又垚一直這樣想。

　　終于，下了這個春天的第一場雨，帶走了如水的人，“轉(zhuǎn)教小玉報雙成”這樣的事，也只會出現(xiàn)在詩里。

　　當(dāng)雨水終于在屋頂集成了一串，滾落下來，椅在床上女子張口。

　　“光國，下雨了?！?p>　　“嗯，我在這里?！背坦鈬犃艘贿吇卮穑贿呞s忙放下手里的東西并走過去緊緊的握住妻的手。

　　“這都過了驚蟄這么久了，才下雨?！?p>　　“你不是最不喜歡下雨天的嗎，怎么今兒偏就惦記上了?！?p>　　“我怎么就不喜歡下雨天呢，我小時候最喜歡下雨了，但是下了雨，下了雨就會，就會弄臟我的鞋……”

　　“別說了，沒事的，我們有很多的鞋，綢面的，皮的，麻的什么樣的都可以，只要你喜歡，都可以辦到的……”

　　“是啊，小時候，我只能穿很舊的鞋子，還很大，我穿著它，根本就不能跳舞。”她說的時候，就像回到了當(dāng)年，眼里充滿了幾歲孩子才會有的憧憬，和向往。

　　“可是呢，我偏就喜歡跳舞，于是，我就把鞋脫下來，光著腳跳，在雨里轉(zhuǎn)圈，一圈，又一圈。連鞋子都穿不起的家，怎么供得起我去學(xué)舞呢？”程光國心疼的抱著妻。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p>　　“誰成想，第二年，我連這樣的家，也沒有了，母親無錢治病活活病死，繼父覺得我養(yǎng)大了也不過是個賠錢貨，又怕我長大有了主意和人跑了，干脆把我賣了?！边@話說著，也就哽咽起來。

　　“那年，我才八歲，老板見繼父沒什么見識，只給了他五十大洋，這就是我的身價，這些年，你給我的，又何止這些?！?p>　　“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你是不一樣的，你在我心里，永遠(yuǎn)是追著我問是不是裂岸的人，是為了不給日本人跳舞而掰斷自己腳裸的傻丫頭，為了舞蹈一個動作，哪怕被打罵也不肯讓步的苦命人。”

　　“是啊，當(dāng)年我是真的看了一本書，上面說了驚濤拍岸，你這書呆子，偏就說我看錯了?！?p>　　“你定是看錯了的?！?p>　　“光國，你是什么時候打算娶我的??？”女子有些揶揄的問。

　　“當(dāng)然得是你把蘋果當(dāng)成了梨端出來的那次?！?p>　　“說好了不提這事的，你這人，怎么能變卦呢。”

　　“我當(dāng)時邊吃邊想，這么有見識的姑娘，怎么會出這種錯呢！”見妻的臉因惱怒有了幾分生氣，程光國在妻病了的這一年里，頭一次開懷笑了起來。

　　女子看著他“我說，我當(dāng)時是想讓你叫我進(jìn)去，說是拿錯了，順便再多看你幾眼，你信么?！?p>　　“我當(dāng)然信了，我那時風(fēng)流倜儻，被美人惦記也是正常的嘛，哈哈哈……”

　　都說第一場春雨沒什么氣力，但這年，卻下了一整晚，笫二天中午的時候，雨還是沒停，程光國出去給妻子抓藥，等他回來的時候，獨看見妻子一人倒在了雨里。

　　水在地上集成了一攤，使得衣服上多余的布料都浮了起來，心尖兒上的人，就這么像失去了全部生機(jī)一般，躺在那里。

　　程光國從未有過的慌亂，趕忙將人兒抱進(jìn)屋里，給妻換了干凈衣服，半晌，才顫抖著將手伸了出去，探向了女子的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