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閑暇時，程光忠每每還是會想到那日一躍而上的姑娘。
不撐著油紙傘，不幽怨，但有如空谷幽蘭，偏又熱烈。
程光忠善功筆人物，這日正書房中作畫。突然聽外面喧鬧，程光忠側耳細聽，鬼哭一般“老太太，女兒不孝，帶外孫回來看你了?！?p> 別說，這一聽，還真有了幾分期期艾艾的感覺。
這該是七姐回來了，想到這兒，程光忠不由得皺了皺眉，習慣性的用左手兩根手指的指尖輕揉太陽穴，繼而將右手的筆放在了筆擱上。
這筆擱產(chǎn)自江蘇無錫，本就精致，再加上歲月的流逝，越發(fā)顯得有韻味。
聽著七姐程光灼的聲音，又看向窗外，程光忠忽的就想起了唐代詩人杜甫的一首詩：“筆架沾窗雨，書簽映隙曛”
這窗邊雨，也有出處，自然就是外面七姐的淚水了，程光忠戲虐的想。
這程家光字輩七女程光灼，本是三房所出，但老祖宗待三房與二房大相徑庭，對三房有如親妹一般，萬分憐惜。
那三房女子，也是個明事的，從不忘記自己的身份，老祖宗也自然能容她。
卻不想三房命薄，輾轉多年，與人做妾，最后，產(chǎn)下女兒，卻沒能看孩子長大。
臨產(chǎn)那日，老祖宗焦急等在外面，等到的卻是產(chǎn)婆的進去見最后一面，當時程光忠的父親正在日本，根本來不及趕回來。
老祖宗走了進去，床上三房臉上沒有半分血色。
“姐姐來了?！?p> 老祖宗聽了，趕忙過去，一把握住床上人的手，“妹妹，不想你如此命苦?！?p> “姐姐，人各有命，我本就薄命，沒有姐姐你的富貴，沒有你的幸運，沒有你的?！?p> “好了，不要說了，我不是沒有容人之量的人，二房我都可以容忍?！?p> “姐姐，我都明白，這些事，我從不曾幫你，你可是怨我？”
“哪有什么可怨，不過都是為了爭同一個男人的女人罷了?！?p> “那，那姐姐你為何不爭?！?p> “因為，我是他的妻。這場戰(zhàn)爭不知何時才能打完，他上戰(zhàn)場拼命，我還能怎樣。妹妹可恨此時老爺不能在你身邊？”
“姐姐，我不過是個下人家的孩子，鬼子來了，出逃哪還能顧得上一個女孩，我死里逃生，年紀還小，就被賣去做工，有幸被老爺看重，贖回來為妾。我是幸運的，得以安身立命。”
“姐姐，我要不行了，你看過我的孩子了嗎？”
“我看見了！”
“姐姐，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這萬萬不能，你是孩子的母親，這名字理當你起的。”
“姐姐起得，這以后就是姐姐的孩子，理當孝順姐姐，求姐姐幫我，求姐姐幫我?！?p> “這……?！?p> “求姐姐幫我，求姐姐可憐妹妹??！看在我從不敢與姐姐相爭的份上，求姐姐幫我，成全我。”
見老祖宗還不說話，女子又說“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也快生了，姐姐可否替妹妹多想一分。妹妹來生當牛做馬，回報姐姐。”
戰(zhàn)亂的年代，沒有老祖宗的庇護，這孩子很難活，三房聰慧，自然懂得這般道理，她雖不是什么好出身，但也見過不少事。
見這般，老祖宗才張口“妹妹說的這是什么話，我是在想給這孩子起個什么名字，孩子，永遠是你的孩子，我替你好生養(yǎng)著，你也要在天生好好看著她?！?p> “好好。”這兩個字好像用盡量床上女子全部的力氣，兩行清淚隨之而下。
“當年你進門那日，桃花開得正好，老爺也說第一次見你是桃花樹下，人面桃花，想是那時就一見傾心?！?p> 女子聽了老祖宗的話像是回到了當初，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眉間多情，萬分嬌媚。像是第一次跟心上人相見
“《詩經(jīng).桃夭》中有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亦如你宜室宜家。這孩子，是你和老爺?shù)暮⒆?，就叫程光灼吧！?p> “我和程羌嚴的孩子，程光灼，程光灼……”
這三個字她念了許久，直到聽不見聲音，老祖宗把手探了過去，儼然已經(jīng)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