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科舉是朝歌城中三年一度的大事,如今院試將至,一起驚天動地的大變革,卻先行讓京城六部忙得不可開交。
昨日廟堂之爭,蔣公琰,白太師,二人聯(lián)手以理據(jù)爭,制衡諸多蜀青為首的老骨重臣。
燕家文官和呂家武將多次參言,看似中肯,實則助陣蔣白一方。
先皇設(shè)立科舉制度,其宗旨在于:招納天下賢士??上迺诎傩眨t士從何而來?蜀黨的立場本身也就站不穩(wěn)腳跟。
于是自蜀青上位首輔,近二十年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情節(jié)即將落幕。
沈慶文還未出城,在南宣城北門邊劉家香鋪為秦鳩挑選香囊,聽聞此消息,差點將自己手上那碟掌柜給客人試聞的香料抖在地上,劉家香鋪的掌柜笑呵道:“公子這是怎么了?”
沈慶文怔怔道:“蔣公……不對,那個蔣大人,他還做了什么?”
劉掌柜也樂得談弄這喜事,畢竟如此一來,自家小兒子也好光明正大地讀史政書籍不是?指不定哪天當(dāng)上個官兒,那就光宗耀祖咯!
“蔣大人似乎是這次院試和殿試的監(jiān)察,前段時間不是到處都在傳嘛,說殿試的排名其實是內(nèi)定好的,我尋思好像也是位姓蔣的先生透露的。”劉掌柜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接著說道。
“對了,他還保了一位叫沈慶文的官吏,就是上屆探花郎,嘿,我也是一個月前才知道有這號人物,若不是做了秦家女婿,想必一輩子也不會聞?wù)f吧,不過聽隔壁陳家刀的掌柜講啊,他守孝期間居然敢去成親!那可是大逆不道的行徑啊,蔣大人連這也敢保,廟堂上波詭云譎,咱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那起碼還是懂的……”劉掌柜也是才聽聞這個消息不久,越說越激動,一嘴唾沫星子往外飛。
沈慶文退避一步,點頭道:“嗯,看您如此高興,想必家中也有男兒想考取功名吧?”
劉掌管豎起大拇指,稱贊道:“公子好眼力?!?p> “不知公子買哪個樣式的?”
書生模樣的白衣男子將一撮香料沾在自己指尖,思索道:香料么?
沈慶文剛想開口,卻又閉嘴。
“但說無妨?!眲⒄乒窨蜌獾?。
他緩緩揉捏指尖那抹幽蘭香,輕聲道:“滾滾紅塵,世事變遷,浮躁的往往是人心,誘惑世俗,物欲橫流,糾結(jié)的往往是心態(tài)?!?p> 劉掌柜啞然無語,這小子還是個還俗和尚?
書生抬頭道:“您聽不懂也沒關(guān)系,有一句話,您替我轉(zhuǎn)告給您家書生?!鄙驊c文冷靜道
劉掌柜不置可否,洗耳恭聽。
“一個人經(jīng)過不同程度的歷練,就會獲得不同程度的修養(yǎng)和裨益。好比香料,搗得愈碎,磨得愈細(xì),香得愈濃烈。”說著,書生從格外顯眼的物架上取走一件上好的香囊,走出門外,笑說道:“好了,這就當(dāng)學(xué)費?!?p> 劉掌柜原本還嚼著有幾分道理,突然怒發(fā)沖冠,從柜臺下面取出一把雞毛撣子,追趕道:“來人啊,抓賊!”
此時沈慶文已然騎著赤兔馬溜之大吉。
為何會與無親無故之人說這些?有位先生在他的成長旅途中傳授過這個道理,起初不太在意,后來功成名就,越嚼越有味道,其實她是位期頤之年的老婆婆,沈慶文卻愿意喚她一聲先生。
此時白衣書生已然出城,踏上青丘,一騎絕塵!分明只有半月未見,思念卻如火如荼,直牽烈馬。
南宣城知府大堂,有人歡喜有人哭,更有兀兀窮年的老人捶胸頓足,長嘆道:“三年之后又三年,老夫偏不信命,有志者,事竟成!”
陳實在考場的監(jiān)督臺上,俯視著榜文,注視著他們,蹭了蹭身旁的父親,感慨道:“三年后,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了?!?p> “兒啊,自家院子里考試,你又何須擔(dān)心?”陳知府勸慰道。
陳實斬釘截鐵道:“那是不公正的,父親?!?p> 陳知府大笑道:“好!”
蜀青坐在皇宮金水橋上,池水將他蒼老的面容映照出來,老人對身旁的兵部尚書韓子高述說道:“有些道理我六歲就聽過了,但直到六十歲才明白?!?p> 韓子高站于橋上,拂過胡須,大笑道:“人生向來如此?!?p> 蜀青釋懷道:“當(dāng)初堅信的真理,也換了一條又一條,到晚年才明白,這人世間,除了科舉時非對既錯的答案,哪有所謂對錯!?”
韓子高感懷且笑道:“是啊,這世間的對錯,是誰來衡量的,以什么衡量的,除了科舉考試非錯即對的答案,誰又能說誰錯,大道不止一個,真理不止一種,所有人秉著自己信的那種,去追求自己的路,但那只有方便與否,沒有所謂對錯?!?p> 韓子高依然笑道:“但限書的你,肯定錯?!笔袂喑聊徽Z,隨后略微點頭。
兩位老人望向午門。各州賢士在禁衛(wèi)軍的帶領(lǐng)下,徘徊于皇宮外圍,觀摩著各大宮殿,青衣丞相皺眉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p> 韓子高瞇眼瞧著這位一巴掌將新秀黨半數(shù)新人拍去地方為政的老人,打趣道:“怕新秀黨又要壯大么?”,
“不是這件事。”蜀青抹過自己的老臉,將老手蓋在上面,低沉道:“我爬得越高,就越聽不清底下的聲音了……”
“此話不假?!?p> “而那群兔崽子才多大?不好好去底層歷練個十幾二十年,一上來就要做大官,干大事,哎,愁啊?!?p> 韓子高苦笑道:“還不是皇上不樂意跟咱們這群老家伙打伙過日子唄,上位兩年,就鼓搗出了個決策軍政的軍機(jī)處,里頭盡是和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小輩,算是把老夫我給撇開嘍?!?p> ……
二老閑談中,有俊生離群,被禁衛(wèi)軍以長刀攔下,俊生望向二老,韓子高勾勾手指,禁衛(wèi)軍釋刀放人,他走向二老,問道:“可是丞相和尚書大人?”
蜀青瞥了眼這小子,冷漠道:“你是?”
“晚輩白禮?!卑滓聲Ь吹馈?p> “哦?約莫是白辰塵的小兒子?!笔袂嗤腥?。
“昨日家父為難丞相大人了,還望海涵?!卑锥Y客氣道。
蜀青并未理會,坐在橋上,不言不語。
韓子高走到書生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疑問道:“你們這群分明可以被舉薦的后生,為何非要走科舉這條路子?”
書生搖搖頭,一笑置之,禮貌地客套幾句,轉(zhuǎn)身離開,再次回到士群。
青衣望向那年輕的背影,戲謔道:“這小子當(dāng)真是來道歉的?怕是取笑老夫的意味更重一些?!?p> 韓子高沒有否認(rèn),只是欣賞道:“此子衣品甚是不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