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已昏,黃塵變,紅日滾滾落入百峰山,岳陽樓第六層,兩頭氣宇軒昂的玉獸嘲風俯瞰整座南宣城,左獸泛光的獸腦上,有曙紅袍美人慵懶坐臥,忽望夫君歸來,笑遂顏開。
秦府大庭處,秦止戈悠哉登上龍泉樓,秦濟生在青龍銜巨龜?shù)拇箝T前便已辭去,朱雀橋前,沈慶文轉(zhuǎn)身問王昭君:“先前兩次欲言又止,是為何事?”
大庭有仆人敲暮鼓,書生再注視她一息,她眉頭微蹙,無奈道:“我是想說,你在老人面前其實犯不著放那么聰明?!?p> 沈慶文眨巴眼睛:“也是?!?p> 沈慶文低沉思索:“可是不說也不行啊……”
王昭君不再言語,跟隨他走上石橋,橋下龍泉湖才有皎月浮出,便沉入湖底,湖水白鳥飄飄,后院紅葉無人瞧。
思綿綿,恨綿綿,明月偏與云遮掩,二人越過朱雀橋,再望岳陽樓,見紅裙似浪風滾滾,正是人間共團圓。
喜風吹,烏云散,姹紫嫣紅已開遍,誰家后院承君憐,仍是舊溫柔,有明月為憑風作證,必證不是負心男。
沈慶文纏有千愁萬念,美人一笑,春盡天公老,柳葉眉角終再展,愁緒穿心眼,隨風掃去明月天。
夫妻二人隔樓傳情良久,王昭君一幅笑貌露艷羨,將他推向岳陽樓,沈慶文這才驚覺醒,趕緊登樓而上。
曙紅袍美人坐于石桌旁,口如朱丹,眸有冷光,端端正正,儒雅可親:“你回來了?!?p> 沈慶文手提兩壺劍南春,兩彎柳葉吊眉梢,氣喘吁吁扶在厚竹邊,開口便問:“娘子可曾喝醉過?”
秦鳩起身想要攙扶他,茫然答道:“不曾?!?p> “想試試看嗎?”沈慶文踉蹌走到秦鳩身旁,西風徐來,夫妻齊同望去,南宣城燈火闌珊,猶如霓虹天。
沈慶文坐在秦鳩對面,倒?jié)M兩杯好酒,感懷道:“一晃眼,咱們成婚已近半載,實話實說,后悔過嗎?”
秦鳩抬起紅酥手,指向南宣城北門街道處的角隅,那里有座小宅子,不比杏花村的老宅子好多少,秦鳩冷靜問道:“若是只有那樣的宅子,我們也住下,好嗎?”
“好?!鄙驊c文看不見那座宅子,卻仍是重重點頭,再飲一杯酒,神情好似理所應(yīng)當。
秦鳩抿一口劍南春,繼續(xù)說道:“兩月前你在江邊接我,說好要去逍遙澗,最后終歸沒去成,若是有朝一日我們流落到那里,也好生住下,行嗎?”
沈慶文認真想了一下說:“沒有書?!?p> 二人對峙片刻,秦鳩不甘示弱,輕舔紅唇,沈慶文心領(lǐng)神會,相視一笑。
這段時日,沈慶文思前想后一件事,再與秦鳩對酌一杯,借著酒勁,總算脫口而出:“若是李清庭沒有發(fā)話,你會不會……”
“時光倒流,也還是一樣?!鼻伉F小臉俏紅,額頭已是有些醺醉。她的回答非常爽快,好象未經(jīng)思索,本意與沈慶文心照不宣,但書生又將信將疑。
“既然是自己的選擇,且不是魯莽的選擇,到此也就死心塌地,不再生妄想。”她再笑說,已示興懷。
“真的是你自己的選擇嗎?”沈慶文認真凝視她的眸子,臉上有愁眉了。
秦鳩左手抻桌,右手撫平夫君柳葉眉梢上的褶皺,認真回答道:“我多希望由我來選擇?!?p> 此舉甚小,小得驚心動魄,沈慶文恍惚若失:“我離家快兩個月了,還算是早去早回嗎?”
秦鳩手指劃過他的薄唇,再拖起他的下巴,隨性一問:“有沒有跟女人肌膚之親,有沒有酒后亂性?”
“有?!?p> 西風緊,烏云壓頂,夫妻相互凝視,秦鳩緩緩松手,沈慶文破紙迎風,真,則使人傷情,假,則藏羞求名。
沈慶文再言一句,便舉起酒壺大口吞飲,不再贅述。
“陳煢么?”秦鳩冷眸輕動,劍南春涵泛月光,后院花兒閑悠悠,讓人心灰意冷,沈慶文憂心忡忡,風流債今宵得賞還。
王昭君討來寶篆焚香裊,月下助興,霎時間,碧波樓琵琶聲起。
人間秦府天上聲,墻外行人靠墻聽,音節(jié)明,宮商正,猶如虛步佩葉姍姍,樓上二人卻最怕曲終人散。
夫妻二人爛醉如泥,一同趴在石桌上,秦鳩眸中帶淚卻在笑,書生眼中無淚卻在哭。
“酩酊大醉的滋味如何?”沈慶文愧怍道。
秦鳩說得吞吞吐吐:“很不好受?!?p> 沈慶文起身將秦鳩抱入慶文閣,這樣念道:“進亦難,退亦難,終究沒逃過癡、嗔、貪?!?p> 閣內(nèi)白虎金絲枕,青纏棉褥被,他將她抱上床鋪,再拉滿屏風,畫屏云鎖百峰山,窗外百峰山依然,初見她披頭散發(fā),猶如仙女下凡,又見她披頭散發(fā),猶如寶篆銷煙。
南宣城夏夜微寒,秦鳩緊抱沈慶文,可謂是夜寒微透薄羅裳,無限思量。
偃月當空,龍泉樓最頂層,有紅袍男人憑欄笑說:“美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樣樣想要,沈慶文非是不貪,而是大貪?!?p> “代代貪官愧不及沈大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