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啷一聲,沈明月遠遠拋開軟劍,攤開空空的雙手示意無害,微微抬高下巴,一副引頸就戮的架勢。
院墻之外,嚴崢黑瘦的臉上滿是訝然,手里的樸刀還淌著血珠。
“大人?”
慕長離淡淡望著小小客院里這不尋常的一幕,隨意一揮手。
“再去搜揀一遍,掘地三尺,一只螞蟻都不要放過?!?p> “是!”
嚴崢領(lǐng)命帶一隊人離開,留下一名錦衣衛(wèi)貼身保護千戶大人。
“這位沈二小姐膽識不俗,藏頭露尾許多年,只怕其中另有緣故?!?p> 慕長離聽著屬下的分析,薄唇輕啟,目光淡然望著變故驟生的小院。
“忠毅侯世子看中的人,又豈會是簡單的?”
那名錦衣衛(wèi)神色一緊,同樣盯著小院,眉頭皺緊。
“沈二小姐常年抱病,不意竟有如此機變!屬下們失職了?!?p> 慕長離沒應(yīng)聲,目光落在那道奮起反抗的笨拙身影上,似乎想一口氣看清她的底牌。
沈明月一步步慢慢走近房門口,出其不意一聲大喝,從懷里摸出一面小銅鏡,計算好角度折射陽光刺那匪徒雙眼;
同時她飛起一腳,將不中用的明冰雪踹到一旁!
匪徒被攻了個措手不及,還真叫她給得了手。
當(dāng)然,明冰雪也吃了點苦頭,但這會誰也顧不上。
沈明月猛吸一口氣,插眼鎖喉撩陰腿三招保命招數(shù)齊上!
可惜她實在太累了,招數(shù)軟綿綿的,連唬人的氣勢都不足。
歹徒慌亂片刻,很快發(fā)現(xiàn)沈明月功夫并不如何厲害,也就比花架子強點有限,一股受騙的氣惱浮現(xiàn)心頭,發(fā)狠地一刀劈下!
一力降十會。
“還不趕緊喊救兵?”
沈明月招架得吃力,險而又險地避開一刀,白狐裘被劃破老大一道口子。
她只跟府里護衛(wèi)學(xué)了幾招防身功夫,打獵夠用,跟真正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過招,立馬相形見絀!
那名歹徒含恨出手,招招要命;沈明月苦苦招架,險象環(huán)生。
偏偏這時候,又傳來明冰雪一聲凄厲的尖叫。
沈明月分心去看,震驚地發(fā)現(xiàn),竟不知又從哪里躥出一名渾身是血的歹徒來,兇神惡煞地持劍殺到,竟是一副死前拉人墊背的瘋狂架勢!
而被秦氏護在懷里嚎啕大哭的明冰雪,居然毫不猶豫地一把將秦氏推了出去當(dāng)擋箭牌!
沈明月背上一疼,重重中了一刀,痛得半邊胳膊使不上力,眼睛卻還緊盯著驚險萬分的秦氏瞧。
“娘小心!”
叮一聲脆響,一顆石子打偏那名歹徒刺來的劍,隨即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不過兩三個照面,將那名窮弩之末的歹徒斬于馬下!
慕長離垂眸掃一眼跌倒在地的秦氏,無視她裙擺漸漸洇出的血跡,打馬躍回院中,長槍一進一出,與屬下合殺了一名歹徒。
“多謝大人救命之恩?!?p> 沈明月喘得像是漏氣的破風(fēng)箱,后背鮮血淋漓泛濫,將她染成個血人。
她咬牙抱拳行禮,探手入懷想拿金瘡藥,卻被另一名錦衣衛(wèi)喝止。
“住手!休得亂動!”
沈明月咧嘴笑笑,腦袋發(fā)暈,看東西都是重影兒,眼前那一點嫣紅的淚痣也一生二,二生三,星星點點,匯成她筆下鮮艷妖嬈的血色禮花菊。
“大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傷口再不上藥的話,血就要流光了,怎么跟你回鎮(zhèn)撫司?”
斷續(xù)氣喘的話別有一股異樣曖昧纏綿,引得那名錦衣衛(wèi)心癢地偷眼去瞧。
這是大人的相好?千年鐵樹開花了!
“把人帶回去,收隊?!?p> 最后兩條漏網(wǎng)之魚伏誅,慕長離冷淡沖匆匆趕來的為首僧人微一頷首,打馬而行。
“姑娘,你受累,自己單乘一匹馬?”
那名錦衣衛(wèi)客氣詢問。
能令慕千戶另眼相待,必有過人之處。
沈明月苦笑:“我能說不嗎?”
當(dāng)然不行。
那名錦衣衛(wèi)假假一笑,耐心等她掙扎起身,握拳伸出一只胳膊借她助力,并沒有逾矩去扶。
“您再撐一下,司里有專門的大夫,治療跌打損傷十分拿手?!?p> 沈明月謝過他的好意,憋一口氣站起,渾身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我能先看看我娘嗎?”
錦衣衛(wèi)先前在旁邊同千戶大人一起圍觀良久,將事情看了個囫圇,聞言不屑一撇嘴。
“這樣不顧你生死的娘,還認她做什么。你也是傻,她叫你去送死,你還真去啊?也不想想你親生爹娘有沒有人養(yǎng)老送終?造孽啊?!?p> 沈明月頭暈?zāi)垦?,努力集中精神聽他說話,生怕這口氣一泄,便難再醒過來。
“總不能見死不救。她好歹養(yǎng)了我十四年,她不仁,我不能不義?!?p> “好樣的?!卞\衣衛(wèi)夸她一句,對她滿臉滿身血污視而不見。
他們見多了殺戮,自家兄弟缺胳膊斷腿的多了,她這點小傷,當(dāng)真算不得什么。
“沒想到閨閣之中也有小姐這樣義薄云天的壯士!難怪我們大人……”
后半截話他含在嘴里,諂笑望著無聲無息回轉(zhuǎn)的千戶大人,精神抖擻地收回胳膊站直!
“大人!”
大人這是不放心小娘子,親自來接了?他可不是沒眼色的人!
“這位小姐傷勢沉重,屬下騎術(shù)不精,實在難以將她安全帶回鎮(zhèn)撫司,請大人明察!”
慕長離瞥一眼笑得賊忒兮兮,想要腳底抹油開溜的屬下,輕嗯一聲。
“罷了?!?p> 沈明月神智已經(jīng)有些模糊,只靠一口氣硬撐,隱約聽見一道冷若冰雪的聲音道:
“沈二小姐協(xié)助錦衣衛(wèi)捉拿賊人有功,又因公受傷,我等會如實上稟,為小姐請功。小姐請多保重?!?p> 這就放過她了?不去鎮(zhèn)撫司過刑審問?是篤定她必死無疑,死人不會泄密吧。
沈明月心底騰地升起一股怒氣!她還就不死了呢。
背后傷口驀地被重重一戳,沈明月疼得一個哆嗦,才要張口喊疼,嘴里被丟進一顆苦苦的藥丸子,差點噎死她。
沈明月費了好大的力氣把卡在嗓子眼的藥丸子吞下,又折騰出一身冷汗,發(fā)昏的頭腦暫時有了一絲清明。
她喘息著去瞧那位冷血至極無情至極的大人,發(fā)覺人早沒影兒了。
這特么是鬼吧?神出鬼沒的!騎著馬連點動靜都沒有!
就算馬蹄子底下纏著軟布,一人一馬的重量在那,落地不說像打夯,總該濺起點塵土吧?
這不科學(xué)!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來人哪,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