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山腳護(hù)林小屋。
安德拉讓圓滾滾按傘菌目菌類從資料庫進(jìn)行查找，終于確定蘑菇外形和孢寄菇相仿。
孢寄菇可少量食用，有生理成癮性，過量食用會產(chǎn)生幻覺，肢體麻木、口舌不清，蘇安特南方城市曾大量栽培孢寄菇，用來制香、煙絲、調(diào)味素、高湯底料等，現(xiàn)被國家列為禁售品。
安德拉棒讀完資料，張浮魚心想這不就是個蘇安特版的真菌罌粟嘛。
他正準(zhǔn)備拿手術(shù)刀切一小片孢寄菇，放舌頭上含十分鐘試試毒性，安德拉卻異常生猛，捧起切丁的孢寄菇就丟進(jìn)了沸騰的鍋里。
至于觸須……張浮魚正一手扇風(fēng)板，一手觸須烤串，興高采烈的唱著：“掀起你的蓋頭來，你的眉毛細(xì)又長啊，好像那樹上的彎月亮……”
他經(jīng)常去一家深夜開門的碳烤羊肉攤，勤勞的買買提先生梳八字胡，頭戴巴旦木花帽，一邊烤羊肉串，一邊給等待的食客唱維吾爾民歌。
張浮魚把這些歌全聽會了，安德拉翻找資料時，他有些無聊，就一路從“黑眼睛”、“一杯美酒”、“阿瓦爾古麗”唱到了“掀起你的蓋頭來”。
老實說，買買提要不是羊肉串烤的好吃，早被食客打死了。張浮魚這個師承買買提的民族歌手，唱的確實讓安德拉很想掀起他的頭蓋骨。
今天的晚餐難得的豐盛——但豐盛程度跟風(fēng)險程度成對比。安德拉檢查了一遍食物，還剩六塊壓縮餅干，兩根固粒棒，水資源告竭……她的時間不是由生命長度決定的，而是這些東西。
安德拉算出了兩人剩余的時間：最短三天，最長也許一個星期。
章魚大叔頭戴實木衣帽架上掛著的灰色氈帽，還在沒心沒肺的唱自己騎著馬兒走過了伊犁，看見了美麗的阿瓦爾古麗。
安德拉忍無可忍，想發(fā)脾氣，突然反應(yīng)過來，那股要命的恐慌和焦慮變得很淡很淡。
不久前天空下著灰雨，她一個人躲在篷子下清點食物的數(shù)量，哪怕比現(xiàn)在多的多，卻越數(shù)越害怕。泥水漫過石階，很快就要來到腳下。她趕緊蹲下身撿起地上的食物，太多了，一邊撿一邊掉，陣陣泥水沖刷著包裝袋，她緊緊的摟住食物，摟住自己，淚大滴大滴砸在青石板上。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能活多久，明白自己總是固定的失去，卻不能固定的得到，冰冷而絕望。
今天她數(shù)著數(shù)著，舉世無敵的絕望魔鬼又開始蠢蠢欲動，不料一只章魚跳了出來，摟著魔鬼的腰就開始深情獻(xiàn)唱：“啊~阿娜爾汗我的黑眼睛，我給你摘一顆金黃杏，你為何傻傻不吭聲？”這下魔鬼一點也不恐怖了，懵逼的被章魚大叔摟著轉(zhuǎn)圈的樣子，可憐又可愛。
也許這就是她分享食物的理由。
張浮魚抽出一根烤串：“我親愛的艾米拉，美味的買買提羊肉串烤好了?！彼f完一口咬掉一半，口感異常有畫面——讓他想起貓和老鼠的某一集，湯姆坐竹筏在海上流浪，餓的頭暈眼花，忍不住脫下膠鞋沾海水當(dāng)調(diào)料，接著一口咬下。
張浮魚嚼著海鮮味膠鞋，問：“好吃嗎？”
“好吃?！卑驳吕Я艘豢?。
“艾米拉，你不要騙我?！?p> “我叫安德拉?！?p> “艾米拉在維吾爾語里是“同行者”的意思。”張浮魚搖頭晃腦，“看，我們一路同行到這里，假如我的觸須和蘑菇湯有毒，我們還要在奈何橋上一路同行！”他拿出自己的破瓷碗，倒?jié)M孢寄菇湯，“親愛的艾米拉，為我們的一路同行干杯！”
安德拉想了想，學(xué)著張浮魚的樣子：“干杯！”
孢寄菇湯很鮮，還帶點淡淡的甜，切丁的孢寄菇一咬就擠出滾燙的湯，很美味。
吃飽喝足，張浮魚休息了會兒，很正常，沒有致幻，甚至想再唱幾遍黑眼睛和掀起你的蓋頭來。看來無法達(dá)成黃泉一路同行的成就了。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實驗室里發(fā)現(xiàn)的兩塊木板，趕緊翻出來，遞給安德拉：“上面寫的什么？”
安德拉接過，用袖子擦了擦木板，借著火光看字。
“是什么？”張浮魚很好奇，古怪的實驗室、血腥的電鋸、成堆的醫(yī)療器械和巨蛇之眼油畫，襯托的這日志仿佛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罵人的話?！?p> “啥？”
“重復(fù)詞組很多，基本都是罵人的話。”安德拉挑出重復(fù)最多的句子念，“巨顱是狗屎，我是巨顱的爹，瘋的是超我、自我還是本我？”
張浮魚心中臥槽，這還用分什么超我、自我和本我？這位仁兄連自己都罵，想當(dāng)狗屎的爹，早就全瘋了。
安德拉放下這塊木板，拿起第二塊：“操蛋的大腦開發(fā)率！一個切小白鼠腦皮層的混賬耽誤了我四年！假如這四年沒有浪費，我怎么會被逼到走這一步？”念到這里，她稍稍有些驚訝，但還是繼續(xù)念了下去：“我是對的！只要掌控了潛意識，潛意識才是身體的神，神怎會怕污染？”
張浮魚頓時一個激靈：“之后呢？”
“人不能主動的接觸潛意識，但存在一個可能性！我認(rèn)為污染并不是對表意識的傷害，它傷害的是潛意識，也許我能主動的去接觸污染，在精神污染達(dá)到50%時，潛意識會短暫的取代主意識，進(jìn)行巨顱編碼設(shè)定的基因重組，我只要戰(zhàn)勝潛意識、掌控它，消除巨顱的烙印……”
安德拉抬頭：“只寫到了這里?！?p> “斷章狗！”張浮魚大怒，冷靜下來想想，這對他有用么？他的精神污染永遠(yuǎn)到不了50%。再說這只是一個提出的“可能性”，就像在哥白尼出生前，一位叫哥黑尼的波蘭天文學(xué)家認(rèn)為地球是個沒有蛋筒的大冰淇淋，人類必須給地球加裝行星推進(jìn)器逃離太陽系，否則會被融化。
日志主人的“潛意識論”，也許就和哥黑尼的“冰淇淋說”一樣荒誕無稽。
“這只是一個沒有證據(jù)的假設(shè)，不用信。”安德拉也如此說，她聽爸爸說過巨多的類似言論。
有的科學(xué)，有的科幻，有的甚至玄幻。
其中的隨便一個假設(shè)，都要比“潛意識論”夸張，爸爸曾用金屬探針往地下打，打到965米，探針帶上的細(xì)砂和頁巖塊才是沒有污染成分的。如此引出一個假設(shè)，如果將根水區(qū)965米以下的土壤、巖層里的污染素抽出來，然后將其與機械融合，是否能打造出一個對人類悉聽遵命的人造使徒？
安德拉打了個呵欠，揉揉眼睛：“晚安?！?p> 張浮魚心不在焉的回“晚安”，心頭還在琢磨“潛意識論”。
第八天早上。
兩人離開山腳，開始尋找第二條血管路。
安德拉拿著老版地圖和新版地圖相對照，終于在下午時穿過一座山谷，找到了公路。
這條公路是高速路，根水區(qū)的高速路和血管路不同，因地廣人稀，一段高速有上千公里的路程，一路只能看見隔一百公里一個的服務(wù)站。
如今除了孤獨的瀝青路，也看不見護(hù)欄、減速帶和紅頂?shù)姆?wù)站了。
人一小時能走五公里，一天走上十小時就是五十公里。
一般連續(xù)走上四個小時，體力就會耗盡。
一只橘豬吃的貓糧都是兩人一天食物的幾倍多，他們的體力，最多夠趕三十公里的路。
但離開高速路去找血管路更浪費時間，兩人只能硬著頭皮，走上這條生死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