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死人的東西都不放過,還是戰(zhàn)死的士兵的,這老太太也太過分了吧,枉我還為她操心?!?p> 叢一對老太太超乎自己預(yù)想的表現(xiàn),很是失望。
“這有什么,這些東西她不拿,也是被野獸糟蹋,或者被埋入黃土,她拿了,說不定還能活下條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不是過分,是大功德呢?!?p> “我要是她,就不是去摸索什么,尸體身上帶的那一文半文了,這尸體才是真正的寶物啊,這么多肉,拿回去下鹽鹵了,好長時間,不用憂心食物了?!?p> 那懶洋洋的聲音,肆無忌憚的嘲笑著叢一的小孩子氣,說道人肉為食時,還發(fā)出了嘖嘖的口水吞咽聲,好似在回味那美妙的滋味。
叢一聽得胃里一陣翻涌,正想批判他的狠毒,就看見那老太太,撿起一截斷的還算齊整的小腿,三兩下就塞進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還扯了塊身旁尸體上的破布圍住偽裝,小腿的主人生前生活應(yīng)是不差,腿上的肉均勻流暢,將老太太干癟的身材襯得豐滿許多。
做完這一切,老太太愁苦的臉色,明顯露出了希望和喜悅。腳步麻利的轉(zhuǎn)戰(zhàn)下一具尸體。
叢一想起那古怪聲音說的話,對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產(chǎn)生了深刻的懷疑。
“這就受不了啦?可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啊。死人的肉跟死豬肉,死狗肉有什么區(qū)別嗎?”
“眼睛一閉,這生時的軀體,不過是具不歸自己掌握的皮囊,被吃被煮,還是埋入黃土,有什么區(qū)別嗎?你還沒見過那些活人殺了來吃的呢。”
那討厭的聲音,仿佛聽到了叢一心里的斗爭,火上澆油道。
“可他們是保家衛(wèi)國的士兵啊,生時辛勞,死后竟連最基本的入土為安,都不能享有嗎?”
叢一雖被他的言論影響,覺得跟死人相比,的確是活人更重要些,可每一個男兒都有的,保家衛(wèi)國的夢想和使命感,還是讓他對這些士兵們的結(jié)局,接受無能。
“正因為他們是保家衛(wèi)國的士兵,他們才不會在乎這些死后的衰榮,而寧愿用自己的軀體,給活人一個活命的機會?!?p> 那一直帶些調(diào)侃味道的聲音,此刻有些意興闌珊。
迷惘的叢一轉(zhuǎn)過身去,想要逃避這叫自己心亂如麻的光影幻景。
卻正好看到,一群瘦得只剩一層皮貼在骨頭上的孩子,興奮的呼嘯而來。
為首的約莫十三四歲,最小的走路還有些搖晃。
幾個大一點的女孩子,身上的衣物雖然只是破爛的碎布拼接,但還算齊整;男孩子身上則只關(guān)鍵部位圍著塊破布;至于那幾個小的,則光著黑黢黢的身子,連塊遮羞的破布也沒有。
這雜亂的隊伍,卻很有組織紀律性。
每次行動,都是幾個動作靈活、速度快的,先探路選定作業(yè)范圍。
而后全體人馬圍成一個圈,女孩子負責在內(nèi)圈拔死尸身上的衣物、荷包,年紀小的男孩子,負責分類整理、疊放拔下來的衣物、荷包。
幾個大點的男孩子,則拿著樹枝做成的簡易武器,間隔一定距離守住外圈。
拔下來的衣物,由領(lǐng)頭的男孩子分配,先將每個人身上都裹了三層,再將多余的,用拔下來的腰帶捆放整齊,拎走。
一圈拔完后,大的男孩子負責拎著戰(zhàn)利品,待探路的回來轉(zhuǎn)戰(zhàn)下一場。
不多會兒功夫,便收獲滿滿,連最小的男孩子手里,都抓著兩件外袍。
那些忙碌著療傷、收拾戰(zhàn)場的士兵,見到警惕的他們,無動于衷的該干嘛干嘛,有些脾氣好的,還和善的笑笑。
一個年輕的士兵,見一個走路跌跌撞撞的小孩子,踢到具尸體摔倒掉了隊,還把他拎起來,安撫的拍了拍滿臉驚懼的孩子,快走幾步,將他送到其同伴一起。
一個缺了條腿的老兵,歪坐在地上,見這群孩子過來,指了指離自己丈遠距離的斷腿,說了句什么。
叢一以為,他是想讓孩子們幫他將斷腿撿回來,以方便回去接上。
那領(lǐng)頭的孩子有些戒備的打量著他,卻還是揮手,叫自己手下將他的斷腿撿了回來,卻沒敢離他太近,只放在了他稍加移動,便伸手可及的地方。
那老兵卻擺擺手,指著身旁的斷腿,嘴唇張張合合,也不知是不是嫌放的位置太遠夠不著。
那領(lǐng)頭的孩子聞言,神色滿是震驚,大的孩子表情都有些奇怪,幾個小的卻面露喜色,有一個甚至還流出了口水。
叢一忍不住琢磨,他到底說了些什么,會引起這截然不同的兩種反應(yīng)。
還沒想明白,就見那老兵身子一歪,因為斷腿重心不穩(wěn),側(cè)倒在地上,干脆在翻轉(zhuǎn)一下,便側(cè)躺為趴伏,向著那斷腿而去。
孩子群見他爬來,齊齊后退。
老兵本來傷重,又少了條腿,用力不均,很是費勁才拿到了斷腿。神色一松,右手拿起斷腿,向著孩子們站立的方向扔去。
斷腿呈拋物線出發(fā),正好落在領(lǐng)頭的孩子腳前。
老兵見目的達成,欣慰的笑了笑,想是剛才的爬行耗盡了力氣,此刻變趴為躺,望著天空一動不動。
那領(lǐng)頭的孩子見此,咬咬牙,撿起斷腿,帶著一群孩子,對著他笨拙的鞠了個躬,轉(zhuǎn)身跑出光暈。
叢一沒想到,老兵竟是要將自己的斷腿給孩子們?yōu)槭常睦镞煲瓱o語。
一直沉默的洛之淵,心里同樣不好過。
他自小跟著師父四處流浪,見多了各種凄苦的場景。民間災(zāi)難時,易子而食的故事,也是聽說過的。
自以為已經(jīng)算是心硬如鐵,卻還是被眼前這走馬觀花似的啞劇震顫不已。
活著,原來是如此簡單又如此困難。
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什么功名利祿,什么美人美景,都是虛妄,都抵不過一口熱飯,一件破衫。
明明只是不過千步的距離,二人卻感覺走了千年萬年。
這寂靜無聲的場景,姿態(tài)各異、來去匆匆的虛影,沉沉的打在兩人的心上,讓從沒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兩人,無比真實的感受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和小人物的無奈。
山藥紫薯粥
生活可能就是在無奈中尋找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