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小孩

　　回宮路上的建平帝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砸了好幾樣?xùn)|西。

　　指著陸毓鼻子大罵：“混賬東西，才說著你長大了，半點事體不懂。你爹身子不好，半夜背著他出來作甚？還跑泰陵來，你自己就不能來見我？還有，王氏家族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家風(fēng)糜爛，從上到下，男男女女個個飛揚跋扈，一脈相承。懂嗎？”

　　“……”王氏關(guān)我什么事？

　　“穆家家風(fēng)不好，那女兒能養(yǎng)成什么樣子？姐姐不是好東西，妹妹也好不到哪里去。何況才十三歲，你都十九了、十九。明日我便親自給你挑選太孫嬪，沒你小子自作主張的道理。”

　　“……”

　　“哼，蘇家的事，還不知誰對誰錯呢?！倍嗄甑牧?xí)慣讓建平帝到底不會真的耍橫，氣哼哼道，“我派人去查。若是二姑娘做鬼，我饒不了她?！?p>　　“……”這個我還真不怕。陸毓扶轎，柔聲下氣稱是，“陛下為人最是公正。我原還怕小女孩的事情打擾了陛下，而今您肯做主，那是最好不過了?！币娊ㄆ降塾值善鹧劬?，笑道，“說是奉承，還真不是奉承。陛下而今心情不佳，卻還沒直接定罪，要查過去，可見兼聽則明已成心性。臣雖時時自省，還不時犯錯。陛下贊臣肖似，我卻覺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路漫漫其修遠兮，吾還需上下求索啊?！?p>　　建平帝哼了一聲，心情平靜了些。倒也不是真的要欺負孫子，但為難一兩下還是難免的。轉(zhuǎn)過頭壓低聲音，“混賬，瞧你大姑姑，白白歡喜一場，要早些說清也好，你看她，她年紀(jì)也不小了，這么一驚一乍，受不住?！?p>　　陸毓趕緊認錯，“我思慮著，大姑姑而今郁結(jié)，大多是因為表兄。表兄而今孤僻怪異，大多是因為大姑姑。母子兩說不開，彼此生疏了。要真開解，還得從表兄身上入手，表兄若開朗起來，娶妻生子，大姑姑看見孫子怕是嘴都合不攏，每日忙碌也少思戀亡人?！?p>　　“說得輕巧?！?p>　　“其實也不難，陛下也知表兄自幼愛讀游記……”

　　“此事不提?！苯ㄆ降郯胩上拢L嘆一聲。悶了一陣，又嘆道，“我何嘗不知雁兒委屈?？赡阆胂氘?dāng)年，你大姑姑險些命都沒了。我不想雁兒成為罪人，更不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p>　　陸毓只能摸摸鼻子，低頭笑笑，“我也不曾想過，表兄會與云舒投緣。想來云舒小小女孩兒，沒有威脅……表兄看見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呐?，就知道是姑姑請來的，給他準(zhǔn)備的妻子，在他心結(jié)未開之時，如何敢稍稍親近？正是云舒還小，他完全不喜歡，所以才能自在相對?！?p>　　建平帝狠狠的翻了一個白眼，“不用口口聲聲的，我還沒糊涂呢?！?p>　　陸毓只得又笑，“云舒呢，一來表兄覺得年紀(jì)小，不擔(dān)心。二來她生的乖巧溫柔，很討人喜歡?！鼻埔娊ㄆ降圩旖嵌汲閯恿?，又道，“三來她自幼在慈縣長大，東南西北見過不少。四來，她雖有父母，卻和失持差不多，心地又善良，表兄想來也有些感觸。云舒心性頗為堅韌，人也大方，我與她一起勸表兄，定然可以讓表兄心情開闊些。大姑姑哪里，我也回去勸說一二，男兒若常年關(guān)于內(nèi)宅……”

　　建平帝也是無奈，若林北只是求京中職位，那么不管是自己還是女兒，都會歡天喜地的打點。偏生他一跑就是往外，最好是張騫那種，便是自己都放心不下，何況女兒呢。

　　陸毓心中卻有了主意，只是打定了要推一半給穆云舒，先不給建平帝提起，當(dāng)下也不再說話，伴著步輿回了宮。

　　折騰一夜，陸毓父子到承天門，已經(jīng)五更過，天都蒙蒙亮了。陸安泰看著有些局促的兒子，笑嘆一聲，“兒大不中留，去吧?！?p>　　陸毓笑笑，調(diào)轉(zhuǎn)馬頭，便往公主府去了。

　　怡和公主回府自然是洗漱休息，林北也是洗漱休息。穆云舒也是洗漱，卻是該起床吃朝食了。

　　飯食沒等來，先等來一個極大的驚嚇。

　　“云舒?！标懾箟褐撇蛔⌒闹袣g喜，拉住穆云舒的手便叫。

　　穆云舒睡意朦朧還不十分清醒，努力眨眨眼——大哥你誰啊，這么早闖公主府。哦，是皇太孫，公主的侄兒。

　　“云舒，我已經(jīng)給陛下說了，陛下沒有反對，過幾日我便帶你進宮……”

　　大哥我兩很熟么？清醒過來的穆云舒還是懵的。

　　陸毓前日晚上熬到深夜，算下二十四個時辰兩天兩夜，他一共才休息了兩個時辰不到，又沉浸在自己的興奮中。直到此時，才想起穆云舒還與自己不熟……幽怨無比的放開雙手，前世都一床睡過了，而今卻只有自己記得她?？粗媲暗男〔稽c，一時也不知說什么。

　　停了一會兒，才抬抬下巴，冷著臉，“坐下。你們退開?！?p>　　端著早點站在門口的孫嬤嬤有點糊涂，若換成任何一個人，大清早的闖進姑娘閨房……還好不是臥室，但花半里好歹是姑娘住的地方，若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她都拿著棒子沖上去了。可來的是皇太孫，她就在忠君還是愛主之間猶豫了，何況皇太孫還是幫了姑娘的人，孫嬤嬤找到重點，心放了?？蛇€是不肯退下，畢竟孤男寡女一個房間，不好看向。陸毓微微堵心，倒不是因為孫嬤嬤。這么一個老婆子，竟也比自己有些手下清楚輕重。和顏悅色的對孫嬤嬤道：“把門開著吧，你們在外間，我有些事要與穆二姑娘講。這幾日陛下要召見她，有些事我得先講清楚?！?p>　　穆云舒也點點頭，孫嬤嬤已經(jīng)被“陛下召見”震驚得張大嘴，連飯菜也忘記放下，直愣愣的轉(zhuǎn)身就要走。還是陸毓嘆口氣，去把朝食先拿下來，放好，拉著穆云舒坐下，“先吃飯。”

　　看著他的姑娘不驚不擾的安然坐下，拿起筷子，客套一下就開始進食，陸毓忍不住挨著坐下，眉目舒展含笑，“這個脾氣，真是讓人又愛又恨的。陛下召見，還是驚訝一下嘛?！鄙焓置略剖骖^發(fā)，見對方閃了一下，一臉警惕，忍不住笑。想起前世臨死前，惡作劇之心大起，“云舒妹妹，我長得好不好看？”

　　穆云舒愣了愣，就算再遲鈍，陸毓的異常還是已經(jīng)引起了她的不安。所以自顧自不想理他，漠然，不過是對抗異常的保護。如今陸毓又找她搭話，不說似乎不行了。猶猶豫豫的看向陸毓，其實她一直都不太看陸毓。不是不好看，就是因為太好看，半大不小的姑娘才不好意思去看。

　　劍眉星目，豐神秀逸，龍章鳳姿，天資自然……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p>　　“姿容既好，神情亦佳?！?p>　　“彼其之子，美無度。”

　　穆云舒每次見到陸毓，都會反射似得背誦些贊美男子的詩詞，一來應(yīng)景，二來分心。今天卻轉(zhuǎn)不開眼睛，被陸毓拉著手一定要看，默了一會兒，莫名冒出一句，“美哉少年，君真乃紅塵絕色?！?p>　　此言當(dāng)為長者贊少年，而今穆云舒一出口便知不妥，面色緋紅。陸毓卻哈哈大笑，愉快的松開手，親昵的拍拍穆云舒頭，“乖，我這么好看，你做我太孫嬪好不好？”

　　陸毓算是想通了。真情敵遠在天邊——自己調(diào)走的。假情敵卻提醒了自己一件事：朝堂失誤可以彌補。仗打輸了可以再來。妻子跟人跑了……呸呸，如果云舒這幾年先和別人好上了，自己就算搶過來也不是滋味。既然宮里家里都默認了，還是先圈回去自己養(yǎng)著的好。

　　穆云舒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想捏捏手背弄醒自己，并一本正經(jīng)的付諸實行。

　　“嘶，痛?！?p>　　陸毓又氣又好笑，拉過手便吹了吹，“你下手輕點啊，都紅了。”又抬起頭，正色看著女孩兒，“云舒，我十九歲了，陛下要給我挑太孫嬪了。他這兩日便要見你。你不要擔(dān)心，陛下為人……”一點都不和氣！“陛下聽大公主提起過你，很喜歡你呢。我也喜歡你，你做我的太孫嬪，好不好？”

　　穆云舒眨了兩下眼睛，愣頭愣腦的來了句，“我還小呢?！?p>　　陸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是還小，可我喜歡啊。乖，你只說好不好?！?p>　　這件事已經(jīng)完全超過穆云舒的承受能力，她再度躲回殼子里去。問題出來了，以前都是，別人吃櫻桃美味，我啃桃子也好吃。你不喜歡我，我就自得其樂看書賞花。挨了罵回去吃兩顆糖，細細品嘗甘甜的滋味就過了。什么都不放心上就行?，F(xiàn)在卻并非不給，而是追著要給。不理還不行。穆云舒在這方面實在是缺乏經(jīng)驗，著看陸毓，停了一陣才道：“我聽殿下的吧？”

　　那商量猶豫的口氣，陸毓一下子就明白這孩子又懵了，也是無奈，妻子還小呢。捏捏發(fā)昏額角，“你先吃著，我去洗帕臉?！?p>　　到樓下直接抓起冰雪搓了兩下，才覺得清醒了許多，轉(zhuǎn)身上樓，卻聽見叮叮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身往旁邊去了，陸毓悄悄跟上去，果然是他的姑娘提著裙子跑。

　　鄒嬤嬤才吃了朝食，正在漱口，便看見穆云舒沖了進來。微微皺眉，正要開口，卻見穆云舒一臉驚恐，拉住她卻不知道說什么，半天，才冒出一句話：“鄒嬤嬤，鄒嬤嬤，皇太孫，說他喜歡小孩子?！?p>　　鄒嬤嬤；“……”

　　門外的陸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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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嬤嬤不慌不忙的搽干凈嘴，“皇太孫喜歡小孩子便讓他喜歡啊，關(guān)你什么事。你都是大姑娘了，這么提著裙子跑成何體統(tǒng)。”

　　穆云舒；“……”

　　所以到底是宮斗出身，就算出宮了變話癆，基本功還在。“姑娘坐下。我說過多少次，寵辱不驚，閑庭漫步，這才是貴女本色。你而今都是十三的人了，若在旁人家，這么大的姑娘，早該開始相看夫家，你還這么蹦蹦跳跳，像什么樣子。再過兩年就要及笄嫁人了，做了妻子，當(dāng)了娘，還這么不穩(wěn)重？”

　　穆云舒愣愣的坐下，還不忘收腹斂腳，整理裙擺，柔順的微微低著頭。鄒嬤嬤有點高興，到底還是見成效了。

　　鄒嬤嬤還在絮叨，“瞧著去年的裙子就短了。晚后發(fā)型也該換換了。過些日子，我找機會與公主談?wù)劊@女孩兒終生大事耽誤不得，你現(xiàn)在說都有些晚了呢。而今住在公主府，不求公主還回家求爹娘去？再等兩年，十五六歲別人都嫁人了，你才相看，還不成老姑娘啊。”

　　說了半天才恍然想起，好奇的問：“皇太孫喜歡小孩子？喜歡小孩子是好事啊，說來皇太孫的年紀(jì)也該說親了，喜歡小孩子的人心慈，好事。姑娘的親事，到時也可借借勢?！?p>　　穆云舒抿著嘴唇，到底沒說“小孩子”和“小孩子”的區(qū)別……直到恍恍惚惚回了房，看見坐著微笑的陸毓，突然面色飛紅，耳朵都熱了。

　　陸毓暗暗好笑，卻也不再說別的，“陛下說這兩日要召見你，你須得先做準(zhǔn)備。等下我?guī)氵M宮。其實今日陛下累了，未必真的會見你，但他說了一句要見，我們就得去候著?！逼鹕碜叩侥略剖婷媲?，微微彎下腰，柔聲道，“云舒，我知道事出突然，你怕是一時想不清。想不清也不要緊，你只要知道。”

　　陸毓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非常清晰，“陛下，也因為你給大公主帶來的福氣，喜歡你，他要見見你。我很喜歡你，想等你長大，做我的妻子。太子也已經(jīng)同意了?！?p>　　穆云舒只吃了一個饅頭，陸毓就擺手不讓吃了。抓了幾個小點心放著，“餓了吃一個，今日怕是有得等?！弊约旱娘埵骋驳搅耍豢跉獬粤藗€精光。

　　不一時，穆云舒已經(jīng)梳洗打扮完成，嚴(yán)肅著一張小臉等著進宮了。

　　牙色妝花織金鸞鳳穿花羅袍，胭脂紅纏枝蓮紋裙，外罩暗花披風(fēng)。一套四季花卉鑲寶頭面，正是上次搬進公主府時，陸毓派禮人送的禮物。

　　“不錯，瞧著端莊，也活潑?！标懾褂X得上輩子云昭儀就很會搭配顏色。上前拉起嚴(yán)肅的穆云舒，也不理睬還在繼續(xù)震驚中的孫嬤嬤，看了一眼將震驚掩飾住的鄒嬤嬤，微微點頭示意她跟上，便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