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當然是好酒,后勁也足。底下的幾個人早就已經(jīng)喝得酒意半酣,全然忘了宮規(guī)律令。
各自尋了舒適的姿勢,或坐或倚,喁喁的說著悄悄話,說到開心處,便激起一片清脆的笑聲。
歸云帝從未見過這樣“不守規(guī)矩”的后妃們,也從未參加過這樣“散亂隨意”的宴會。
莫名得帶著一些新奇,又有一些舒心,整個人似乎都放松了下來。
“晟妃?!钡痛嫉纳ひ繇懫?。
“嗯?”清澄應了一聲。
卻因為殿中吵鬧,他又說話的聲音低,她不自覺地往那邊傾斜了身子。
“我覺得你今天很不一樣?!?p> “哪里不一樣?”清澄依舊在喝酒,她喜歡這個味道。
“不知道,也許是朕喝了酒,總覺得你今天更好看了。”歸云帝略帶酒意的雙眼,略微恍惚地望著她。
呼出的氣帶著米酒的甜味撲在她的臉上。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說得是:更好看了。
難道從前那張平淡的臉,他也曾覺得好看?
清澄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這位年輕的帝王,想從他的眉毛、鬢角或者是下巴微微翹起的弧度,找出任何讓人生疑的蛛絲馬跡。
然而他就那樣坦坦蕩蕩地回望著他。
絲毫沒有做出一個花心蘿卜該有的心虛反應。
倒是那只簡單素潔的白玉簪,在他如云潑墨的發(fā)間,盈盈潤潤地差點晃花了她的眼。
萬壽宮——
“姐姐真是有心了,連餐食都是小廚房準備起來,真是讓臣妾受寵若驚!”寧妃的嘴如同泡了蜂蜜,只管各種彩虹屁都往萬貴妃身上招呼。
貴妃聽了卻輕輕皺了皺眉頭。
“長纓,今天人多,怎么沒有叫御膳房搭把手?!?p> 長纓卻不以為意地說:“貴妃娘娘,有的吃就不錯了,哪里還能挑三揀四,如今御膳房可是顧不上我們?!?p> 這下不光是貴妃娘娘不高興了,連下面的妃嬪們也個個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長纓莫不是發(fā)了瘋不成。
誰都知道長纓在宮里仗著貴妃的寵信,向來是蠻橫的不得了,但是對她的主子可是百分之一百的順從。
幾時變得這樣膽大包天了?
“長纓,你怎么說話的?一點禮數(shù)都沒有了。御膳房為什么顧不上我們?”貴妃氣得難受卻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發(fā)作。
畢竟“寬容、善良、單純”的人設在那里,不好輕易破壞了。
“這關奴婢有沒有禮數(shù)什么事,御膳房今日接了李公公的傳令,全天只伺候華清宮的晟妃娘娘?!遍L纓說著竟笑了起來。
“為什么?”貴妃一巴掌呼死她的心都有了。
“因為圣上今天去了華清宮呀,哈哈哈!”長纓說完,已經(jīng)笑得不能自已。
“你說什么?!”貴妃唰一下站了起來。
“皇上去了華清宮,陪晟妃娘娘辦豐收宴,貴妃主子你這里再熱鬧再華美,皇上也不會來的,沒有用?!遍L纓癡癡地說著,時哭時笑,表情癲狂。
貴妃強忍住渾身顫栗,慢慢坐了回去:“來人,將她拖下去看看是不是中了邪了,凈說些渾話?!?p> 很快就有兩個粗壯宮女走上前來將長纓捂著嘴硬生生地拖了下去。
歌舞照舊,美酒佳肴陸陸續(xù)續(xù)端上桌。
但宴會已經(jīng)索然無味了。
留下的每一個人都在強撐,無趣無味又不敢擅自離開。
華清宮和萬壽宮不過隔著兩道宮墻和一條巷道。
之前不覺得,此時知道了圣上就在華清宮。
似乎每個人都能從隨風飄來的歡聲笑語中捕捉到皇帝的聲音,和或濃或淡的龍涎香。
是的,萬壽宮的宴會,當然是奢華的。
但是正如長纓所說,再好也沒有用,因為沒有那個男人。
底下的妃嬪有多失意,上座的萬貴妃就有多厭恨。
她強撐著微笑與每個人虛與委蛇,直到該停止的時候,才狀似無意地說了一聲:“本宮累了,先去歇上一覺,各位妹妹們請自便吧?!?p> 等待她人一走開,底下哪里還有人坐得住。
各個急匆匆地帶了自己的宮婢回老窩舔舐傷口去了。
更讓他們惶恐地是,自己是不是站錯了陣營。
在這后宮之中,上位者擔憂的是地位是否穩(wěn)固,盛寵是否長久。
位份低的妃嬪,一年到頭都見不上皇帝的面,盛寵著實是不怎么靠得住的。
這時候,選個好乘涼的大樹,就尤為重要。
當然,凡事都有利弊,你既得了人家的好處,又怎么可能不受人家的驅(qū)使?
所以,依附于貴妃這棵大樹的一眾妃嬪,哪一個又敢說自己雙手干凈。
尤其是在欺凌晟妃這件事上,可以說得上人人有份了。
相對于萬壽宮的草草收場,華清宮的氣氛卻是剛剛好。
各人酒足飯飽醉醺醺,被攙扶著笑呵呵的離開時還不忘順幾個果子倒一壇米酒。
“晟妃,陪朕走一走吧。”
歸云帝說著將一只肌理白皙,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了清澄的面前。
她略猶豫了一下,索性不再看他的臉,狠下心將手抬了起來。
才遞過去就被一把攥住,順勢一提將她從座位上拉起來。
清澄就這樣如同打了架被家長拎走的小朋友,沉默無聲地跟在他的后面,一路走到園子深處去了。
“你真的很喜歡田園生活么?”云清鉞突然開口。
“也不是很喜歡。”
“既然不喜歡為什么還要種?”皇帝的話音里明顯帶上了笑意。
“總要有點事情做,才不至于總是閑著。”清澄悶悶地說。
歸云帝聞言停了下來。
他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清澄,透過樹影中斑駁的月色打量著她。
“你為什么害怕閑著,是怕想起我么?”他已經(jīng)用了“我”。
這張熟悉的臉,讓她有種恍惚的錯覺,如同師尊站在眼前。
清澄想著亓官晟的過往,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不是怕想你,只是怕想你一萬次,你卻一次都不來。”
云清鉞之于亓官晟,正如同師尊之于自己。
都是虛無縹緲不可捉摸,卻又真真實實地放在了心底。
以心悅君,卻不知君心。
為什么明明只是師傅一魂的影子,卻連氣息都一模一樣?

篁殊
華英:是不是師姐真心接受了師尊,就可以順利收魂,同回云來了? 作者: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