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身后的說笑聲漸漸模糊到不可聞,但直到她坐上了去宣室殿的油畫車,仍覺得一顆心像蕩起了高高的秋千一般,不由自主地便把自己笑成了一彎新月。
真好啊。
她可真是太喜歡現(xiàn)在了。
她在心底不知第多少萬次地由衷感慨道。
她愉悅地聳了聳肩,傾身推開右窗。
熏風瞬時撩亂她的額前碎發(fā),繼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鼓滿了整個車廂。
碧空如洗,絲絲絮絮的一點云片,像是打飛了的蛋花一般,又輕又薄。
千萬束強烈刺眼的光線漫灑下來,不容拒絕地給連綿起伏、一望無垠的重重宮闕,若隱若現(xiàn)的蔥蘢花木,徐徐踱上了一層金面,熠熠生輝到人都睜不開眼來。
行到未央宮北宮門時,忽聽地半空中傳來一陣云雀婉轉(zhuǎn)動聽的歌聲。
只是阿嬌極目四望了半晌,直到歌聲漸淡,也沒尋見它們。
不知道它們是落在瓦當之上,沐浴著萬丈榮光縱情高歌,還是在踱步在綠蔭如蓋的枝頭,呼朋引伴地悠然開嗓?
做孤魂野鬼時,阿嬌沒少為它們與伍。
雖然它們也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但這不妨礙阿嬌對它們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她笑著回看了許久,方才緩緩落下右窗。
再往前,就是椒房殿了。
她還不想看到它。
哪怕它始終就在那里巍峨屹立,她終究是要路過它的。
但是只要不去看,連同那些她曾用生命堅信,又用生命毀滅的旦旦誓言,都可以掩耳盜鈴地當它們不存在。
她微微半合了眼,和自己玩猜到哪了的游戲。
嗯……
應該經(jīng)過椒房殿了。
嗯……
應該經(jīng)過溫室殿了。
嗯……
應該到達前殿了。
她估計的很準。
油畫車很快便緩緩止住了。
即便是以她至親至貴的身份,也要在此止步下車了。
有宮娥在外畢恭畢敬地喚了聲翁主。
阿嬌嗯了一聲。
于是,車門被拉開。
她緩緩起身,把手搭在宮娥掌中,而后被珍而重之地輕輕抱起,又輕輕放下。
她不許宮娥牽扶,宮娥便亦步亦趨在她身后張開雙手,預備在她不慎跌倒的第一時間將她穩(wěn)穩(wěn)地接住。
竇太后只有長公主一位掌上明珠,長公主又只有堂邑翁主這一位掌上明珠,可不敢讓她有半點閃失。
宮娥一路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身前的小小身影,提心吊膽到就連呼吸都不自覺粗重起來。
但她走地很穩(wěn)很慢,絲毫也沒有要趔趄一步的跡象。
宮娥漸漸安下心來,暗暗給自己鼓氣:快了快了,再走一盞多茶的功夫就到宣室殿前了,便有黃門令①接手了。
輝煌昳麗的四阿重屋②在明燦日光下愈發(fā)輪廓分明,廊廡之下執(zhí)戟守衛(wèi)的郎中③甲胄锃亮,威嚴肅穆。
可一轉(zhuǎn)過曲廊,這份竦肅靜謐立失。
一個身著青蓮色暗花雙繞曲裾深衣的女子,背對著她們半蹲于地,語氣輕柔地哄著懷中的幼童。
于是,迎風撲來的便是牙牙學語的男童之聲。
“不……撲……夫……”
混雜模糊,聽不清楚他本來想表達的是什么。
一束星
①、黃門令:西漢少府屬官,由宦者出任,秩六百石,掌禁中宦官。 職掌傳遞書奏,并關(guān)通禁省內(nèi)外。 下轄給事黃門,小黃門,位在郎將、大夫下,皆以宦官任之。 ?、?、四阿重屋:“四阿”指四面坡,“重屋”是指兩重沿。 四面墻壁或粉刷,再張貼刺繡;再或鑲嵌玉石、明珠等;亦或彩繪圖畫。 地面或以草泥抹平、磨光;或鋪以方磚;或涂漆。 漢時宮殿的普遍建筑形式,既保護地基檐柱,又不影響光照通風,且能營造出巍峨莊嚴的效果。 ?、?、郎中:漢時由郎中令掌宮廷警衛(wèi),因侍衛(wèi)于皇宮廊廡,故名。 郎中令下設諸郎將:中郎將、郎中、戶郎,諸郎將下又設諸郎中:中郎、郎中、戶郎。 執(zhí)戟守衛(wèi)在殿下的曰郎中,侍從于天子左右的中郎秩比六百石,可比肩一個萬戶以上縣的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