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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妝阿嬌

第一百五十四章 遺言(插播)

金屋妝阿嬌 一束星 2077 2019-07-04 18:58:58

  夜幕被曙光沖破防線后,無數(shù)星辰被晨光吞沒,很快便潰不成軍,節(jié)節(jié)敗退。

  天際邊的流云被露出小半張臉的紅日鍍上了層金邊,美的叫人自嘆詞窮。

  佇立在廊下的楚服,深吸了口拂曉時分清涼的空氣,立時覺得整個人都被沁透了。

  她極輕極慢地吐出這口氣,揚起臉望天。

  天空慢慢褪去暗灰色,慢慢展露出最原始的藍色。

  那種藍,藍地颯颯,藍地讓人心醉。

  楚服自小就喜歡這樣的藍天,總覺得別管有再多糟心事,看一眼瓦藍的天都會覺得沒什么熬不過去。

  可現(xiàn)在,好像真的熬不過去了。

  皇后死了。

  就死在她的懷中。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殷紅的鮮血,從她竭力并攏的手指間漫淌而出,直到枯竭。

  而皇后生前想見而不得見的陛下,在她死后卻不顧宮規(guī),縱馬而來。

  楚服不知道他是出于震怒,還是傷心,抑或懷疑。

  畢竟,他一步都沒有踏進內殿來,她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如何。

  他召來未央宮衛(wèi)尉,吩咐完封宮后,便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椒房殿。

  他到底是沒有見皇后這最后一面。

  而在他走后,椒房殿上上下下三百余宮人皆被斬首。

  除了楚服。

  楚服不明白陛下為什么單單留下她一個。

  或許是為她準備著更嚴酷的罪罰方式吧。

  無所謂。

  怎么死都無所謂。

  她的主人,她的恩人,她的信仰都已經不在了。

  她還在乎怎么死嗎?

  她只是止不住地懊惱。

  懊惱自己的無用。

  其實,皇后早就厭世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皇后對身邊的一切都漠不關心起來。

  她常常一歇午便睡到了暮間才懶懶起身。

  楚服想盡了千方百計想叫她開心一點,但皇后卻連牽動唇角勉強一笑都似乎要花光全身的力氣一般。

  到后來,皇后甚至懶得敷衍她了:“楚服,孤就想自個兒靜一靜?!?p>  楚服傷神又無奈,只好退出去。

  可這一靜,皇后的情緒越發(fā)消極。

  楚服不知道多少次透過門縫,瞧見皇后在無聲地啜泣。

  那淚流滿面的模樣,簡直把楚服的心都揉碎了。

  楚服明白,這全都是因為陛下!

  皇后容忍不了和人分享一個夫君,哪怕她的尊貴無人可以動搖。

  但光是瞧著那衛(wèi)子夫所出的公主,含糊軟萌地叫陛下父皇,對皇后而言便不亞于一場凌遲酷刑了。

  可陛下并不理解皇后,在他看來這算得上什么?怎么就值得皇后如此介懷?

  太后倒是明白皇后的心思,但她也只能拍拍皇后的手說一句誰又不是這么過來的呢?還是想開些,別再讓自己自苦了。

  是啊。

  誰不是這么過來的呢?

  但從來如此,便該如此嗎?

  皇后做不到。

  于是,她選擇了死亡。

  她那么怕疼的一個人,居然揮刀自刎。

  楚服的眼前又要模糊了。

  她趕緊張大了嘴,猛吸了一大口氣。

  不能哭。

  你不能哭。

  皇后寧死都不肯受辱,你怎么能哭呢?

  紅日終于跳出了地平線,冉冉上升。

  明亮燦爛的光線漫下來,照在去年冬天換上去的螭吻吞脊獸上,威風凜凜。

  蒸騰的云霞散去,天色明澈透凈。

  楚服酸楚一笑,剛欲轉身邁進已經空無一人的椒房殿,春陀來了。

  他對她作出相請的手勢:“陛下正在清涼殿中等著?!?p>  楚服回望了一眼椒房殿,從容步上了去清涼殿的軺車。

  清涼殿,又稱延清室。

  它位于未央宮北面,是皇帝夏居之所。

  它以畫石為床,文如錦,設紫瑤琉璃帳。

  又以紫玉為盤,貯冰于膝前,玉晶與冰相潔。

  …………

  楚服已經又許久不曾踏足清涼殿了。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皇后有許久不曾踏出椒房殿了。

  自從元光二年,皇后因祭祀太一天神一事親至宣室殿勸諫陛下無果后,便至死也沒有再踏出椒房殿一步。

  而如今,已是元光五年。

  三年的時光,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這足以讓楚服再度步入清涼殿時,雖然一應陳設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但卻有一股奇異的陌生感油然而生。

  明明沒有一處變動,卻好像處處都不一樣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后,隨著春陀往內殿而去。

  四下里闃寂無聲,安靜到能聽見龍腦香在銅蚰龍耳圈足爐中緩緩燃燒的聲音。

  畢恭畢敬的宮人們垂首而立,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春陀到了內殿門口便止住了腳步,他隔著緊閉的門扉,壓低了聲調,揉緩了尖細的嗓音,朝內輕聲回稟道:“陛下,楚服到了?!?p>  鎏金鑲玉的門扉內雅雀無聲,許久也沒有半點回應。

  但春陀沒有再出一聲,仿佛篤定了陛下已經聽著了一般。

  沒法子。

  楚服也只能隨著他一起默然無聲地等待著。

  站地久了,仿佛她也成了那木雕泥塑中的一份子。

  可是——

  不是的。

  只要一靜下來,她的腦海里就轟隆隆直作響,仿佛有道道巨雷滾過一般。

  她整個人,從里到外都是焦透了的麻木。

  她不想再去想,可是昨日的情景控制不住地在她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

  散落的策書,豁開的脖頸,殷紅的鮮血,孤絕的眉眼……

  恍如生革絡首,熱鐵澆身,逼地楚服戰(zhàn)栗不止地閉上了雙眼,渾身都泛開輕微的顫抖。

  她委實不敢想象,平素里那么怕疼的皇后,究竟是無望悲痛到了何等的程度?

  才能做到用刀插進自己的脖頸,且極其利落干脆地轉開一個駭人的半圓。

  那該是怎樣撕心裂肺的劇痛?。?p>  可皇后……皇后直到咽氣時都不肯嚷一聲疼,流一滴淚。

  她的臉上只有得到解脫的釋懷笑容。

  那么地清冷,又那么地悲涼。

  楚服死咬著慘白的下唇,只覺得后腦勺都跟著一陣陣地抽疼。

  忽然有人撞了一下她的臂膀。

  她睜開眼來。

  春陀朝里努了一下嘴,示意她進去。

  原來就在楚服悲慟之時,里間的天子終于輕輕應了一聲嗯。

  那聲音,極淡極輕。

  若不是春陀一直屏息等待,只怕也會沒聽著。

  楚服卻不管這許多。

  既然讓她進去,那便進去。

  難道她一個將死之人,還怕身上再多一條擅闖不敬之罪嗎?

  左右,她只有一個腦袋讓陛下砍。

  她把徘徊在耳邊的耳鳴聲硬生生哽咽吞下,緩步上前推開了門扉。

  透過紫檀木雕云龍紋嵌玉石座屏風,可以模模糊糊地瞧見有個高大身影長身直立著。

  楚服頓首深拜下去:“陛下長樂未央?!?p>  屏風后的人影卻凝滯不動,仿佛是長在上面的一般。

  又是漫長而枯寂的沉默。

  許久又許久之后,終于聽地天子的聲音緩緩響起。

  水波不興的平靜。

  恍惚間,又似乎有些微蕩開的漣漪。

  但若仔細聽去,便會發(fā)現(xiàn)不過是錯覺而已。

  那聲音,冷漠地沒有半點起伏。

  不過是在例行問話。

  “陳氏可有什么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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