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一百一十一次相遇

　　四月，浦淞的玉蘭花期過了，江灘路上的郁金香開得正好。

　　馥芳香氣彌漫，萬物生機降臨。

　　九點半，溫澄剛進辦公室，顏溪就跟上來，懷里抱著一份資料，進來之后把辦公室的門鎖上。

　　她扔了一份文件在溫澄桌上，“那個男人的身份，查到了，他叫梁有燾。”

　　溫澄翻開資料，看得很認真，目光落在一行字上，詫異地抬頭，自言自語問：“組織賣-淫-罪入獄八年？怎么是這個罪名？”

　　不應(yīng)該是販-毒-罪嗎？至少也有非法持有-毒-品-罪名吧。

　　等溫澄看完，顏溪把資料扔進碎紙機，徹底粉碎后才移開目光，和她對視幾秒，慢悠悠地說：“是啊，上個月2號被放出來的，出獄第三天就和社區(qū)報備，從滎城來了浦淞?！?p>　　溫澄皺了下眉頭，把當(dāng)年在文明街遇到梁有燾一伙人注射/吸/毒、還被他們圍追堵截的事情簡單告訴顏溪。

　　“Wait a moment……”顏溪不可思議道，“你當(dāng)年就玩這么大的？”

　　“……”溫澄摸了摸額頭，“I'm a victim，ok？”

　　她是個受害者。

　　顏溪舉手作投降狀，“不管他是組織-賣-淫還是販-毒，這件事情應(yīng)該交給警察叔叔，我勸你不要插手?！?p>　　聽到她提起“警察叔叔”，溫澄安靜片刻，陷入一陣沉思。

　　警察嗎？她正好認識一個，而且說不定他還認識梁有燾。

　　“喂——”顏溪在發(fā)愣的溫澄面前揮揮手，“你在想什么？”

　　“你說他來浦淞的目標(biāo)會是我么？”溫澄突然發(fā)問。

　　顏溪思考幾秒，搖了搖頭，“不像是，你不是出現(xiàn)在他面前了么，周一那天我們站在門口起碼也有三分鐘，他不是個瞎子的話肯定能看見你，但他沒什么反應(yīng)啊，顯然不認識你。”

　　“那就是溫墨禮？”溫澄把她的想法全盤托出，認為那天溫墨禮本來是想去見梁有燾的，但因為中途遇上她們，所以臨時改了道。

　　顏溪還是搖頭：“不太符合邏輯，如果說溫墨禮要見梁有燾的話，完全可以把他請進大廈里，隨便找個偏僻的會議室見面就好了，他沒必要親自去一樓吧，難道還要迎接不成？或者，他們?nèi)绻s在外面見面的話，那保安也不會攔著梁有燾。”

　　顏溪的話有道理，溫澄瞬間不說話了，她垂著頭，半個人陷在柔軟的靠背里。

　　一分鐘后，她驀然抬起頭：“那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梁有燾要見的不是溫墨禮，而是另外一個人？那個人聽見梁有燾來了，讓保安把人趕走。但這件事卻被溫墨禮知道了，于是溫墨禮打算帶著幾個保安去了一樓，看下他是何方神圣？”

　　顏溪直直地盯著她，忽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澄。”

　　“雖然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還是堅持，你不要管這件事。”

　　“我有分寸，”溫澄直起身，又吩咐道：“幫我查下周一那天，溫峙和溫墨嶼在不在溫建大廈？”

　　“好?！鳖佅嘈潘臎Q定。

　　隔了幾秒，溫澄翻了翻今天的日程，抬頭對她說：“另外，今晚的會議我不參加了，你再幫我約一個吃飯的包間，地點就選在……浦淞市局附近吧?！?p>　　顏溪離開辦公室之后，溫澄走到窗前，給手機里存著的一個無名聯(lián)系人打了電話。

　　可惜，電話一直沒接通。

　　顏溪的工作效率很高，不到五分鐘就發(fā)來飯店的地址。

　　溫澄索性編輯一條短信，發(fā)給那個始終沒有接聽電話的人。

　　……

　　四個小時前，天剛亮。

　　浦淞公安分局接到報警，城東區(qū)域發(fā)生一起故意傷人案，公安迅速組織警力趕到現(xiàn)場，將一名受傷人員送醫(yī)救治，犯罪嫌疑人在逃中。

　　市三院急診室里，勵揚和樂恒里匯合，分局的張隊簡單匯報完目前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把被害人和嫌疑犯的資料發(fā)給他們。

　　張隊：“勵隊，被害人李承山和你們一直在查的那個案子有關(guān)，兩個案子或許有聯(lián)系?！?p>　　勵揚快速地瀏覽一遍案情，“李承山情況怎么樣？”

　　“腹部被捅了三刀，已經(jīng)脫離生命危險，但人還在昏迷中。我們已經(jīng)安排了現(xiàn)場勘察和人員走訪，已經(jīng)采集到了犯罪嫌疑人的指紋，通過數(shù)據(jù)庫比對，是一個叫邱大偉的男性?！?p>　　“邱大偉？”靠在墻邊的樂恒里低聲重復(fù)這個名字。

　　“好像在哪見過這個名字？”勵揚摸了摸后頸，閉眼思索。

　　樂恒里陡然反應(yīng)過來，眸底劃過一道光亮，“溫建的安山項目，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起坍塌事故，導(dǎo)致三個工人死亡，邱大偉是其中一個工人的兒子?！?p>　　勵揚拍手，喊了一聲對。

　　樂恒里和勵揚默契地對視一眼。

　　回到市局，樂恒里翻出之前的卷宗，埋頭研究這幾人的關(guān)系。

　　勵揚拍了拍桌子，召集大家進去開會。

　　虞琳把安山項目的信息投影在屏幕上，“安山樂園堡，位于浦淞市郊的開發(fā)區(qū)，是溫建集團這兩年的重點項目，今年2月3日，三期樂園施工工地發(fā)生一起坍塌事故，造成三死十六傷。三名死者分別是工人薛茫、邱國義和常曄，死因皆為高處墜落導(dǎo)致的顱骨碎裂和多處嚴(yán)重損傷，當(dāng)場死亡。十六名傷者均為輕傷，并無大礙，目前均已出院。”

　　“事故發(fā)生后，開發(fā)區(qū)政府成立特別調(diào)查組進行調(diào)查，經(jīng)查，這起事故是責(zé)任事故，根據(jù)有關(guān)規(guī)定，對溫建的五名責(zé)任人進行了處理，其中責(zé)任最大的是溫建第三工程部的前總經(jīng)理李連山，移送司法機關(guān)依法追究刑事責(zé)任，被判刑四年，目前在第三監(jiān)獄服刑中?！?p>　　“李連山利用名下的一家建筑公司，克扣項目工程款近八千萬，為了降低施工成本，擅自變更設(shè)計方案，違法施工；非法購買、儲存、使用劣質(zhì)建筑材料，甚至制作假圖紙、假報表應(yīng)付質(zhì)監(jiān)部門的檢查；事故發(fā)生后，甚至制造假象掩蓋事故，無視監(jiān)管監(jiān)察甚至阻撓事故調(diào)查?！?p>　　虞琳介紹完安山項目的情況，樂恒里補充道：“根據(jù)我們之前了解到的，李連山的哥哥李承山，男，47歲，無業(yè)，曾多次在溫建大廈鬧事，聲稱李連山是死者明宸的替罪羊。調(diào)查組介入后，并沒有發(fā)現(xiàn)明宸和李連山有不正當(dāng)?shù)呢斘锝灰淄鶃?。?p>　　“本月5號凌晨4點30分，也就是三個小時前，有人持刀非法進入李承山的家中，李承山腹部被捅三刀，兇器是一把十二厘米的不銹鋼剔骨刀，犯罪嫌疑人初步鎖定是邱大偉，也就是——因安山項目事故死亡的工人邱國義的兒子?！?p>　　聽完，在場的人面面相覷。

　　“都能看出來，今天發(fā)生的這起故意傷人案，和明宸的案子多少有些聯(lián)系。雖然上周抓到了林子祥，但他嘴閉得太緊，又具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他媽的什么都問不出來，如果能抓到邱大偉，說不定會給我們帶來新的切入口?！?p>　　勵揚簡單補充完兩件案子之間的聯(lián)系后，又給眾人分了工：“虞琳，你繼續(xù)留在隊里查安山項目的資料，和經(jīng)偵大隊、安山調(diào)查組保持聯(lián)絡(luò)，阿樂和我去支援分局抓捕邱大偉的行動，大虎、阿全今天繼續(xù)審林子祥，水秀和小翔去套一下楊桐的話，剩下的人跟好自己手里的案子?！?p>　　解散后，趁著準(zhǔn)備間隙，虞琳拉住樂恒里，低聲問他：“你上個星期一直在蹲點，好不容易抓到林子祥，又一直連夜審他，幾天都沒休息，勵隊又叫你去支援行動，你身體能吃得消嗎？”

　　樂恒里淡笑，若有若無地避開她的手，利落地點了一支煙，挑眉對她說：“死不了?！?p>　　虞琳松開手，盯著他，“以前跟案子，沒見過你這么積極?！闭f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

　　溫澄的短信成功發(fā)給了樂恒里，但那時他正在郊區(qū)蹲守邱大偉，根本沒時間管那條陌生短信。

　　經(jīng)過分析現(xiàn)場痕檢和事發(fā)監(jiān)控視頻，推斷邱大偉是激/情犯罪。

　　他的文化程度不高，在城區(qū)一家市場賣豬肉，天還沒亮就要去屠宰場守著殺豬，然后運到市場分割。

　　凌晨三點，邱大偉在運輸豬肉時，貨車意外剮蹭到李承山的新車，兩人爆發(fā)沖突。邱大偉一路尾隨李承山回家，強行入室，泄憤地用剔骨刀捅了他三刀。

　　邱大偉在行兇后逃跑，沒來得及拿走出租屋的錢財，甚至連身份證都沒帶走。

　　通過天眼系統(tǒng)比對人像，公安發(fā)現(xiàn)他曾在上午九點出現(xiàn)于郊外國道。走訪得知，邱大偉有個女朋友，住在浦淞郊外的違規(guī)自建房里。

　　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邱大偉有很大可能來找他這個女朋友，樂恒里就守在這一片區(qū)域監(jiān)控她。

　　果然，邱大偉很快就出現(xiàn)了。

　　樂恒里和另外三個刑警包抄圍堵，但邱大偉很了解附近的地形，從一處通風(fēng)管道爬出去，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離他最近的樂恒里毫無猶豫地追上去，他的身形高大，在管道里爬得艱辛。

　　出來后是一座小山，森林密布，樂恒里給同事留了記號，順著腳印找到邱大偉的藏身之處。

　　憑借體力壓制，樂恒里很快擒住邱大偉。但邱大偉只是假意降伏，趁他不注意時用隨身帶著的兇器剔骨刀，猝不及防地給樂恒里的手臂劃了一刀。

　　樂恒里越想越氣，一個挺身反扼住邱大偉的手腕，他吃痛難耐，剔骨刀落下，被樂恒里狠狠踢開。

　　邱大偉跪趴在地上時，樂恒里的膝蓋狠狠往他腰間一咯，幾乎用上能壓斷他肋骨的力氣，眉間還帶著暴戾，輕蔑道：“服不服？”

　　三個同事趕來時，樂恒里才放開他。

　　把人帶回局里之后，樂恒里簡單包扎了下傷口，勵隊皺著眉，感嘆他是陰溝里翻船。

　　能打退國際雇傭兵的樂恒里，居然在一次常規(guī)圍剿中受傷，這件事很快就傳遍浦淞市局。

　　虞琳整理完手頭上的工作，已經(jīng)將近晚上九點。她直接替樂恒里給勵隊請了個假，強行拉著他到醫(yī)院重新消毒包扎。

　　-

　　醫(yī)院處理室。

　　“隨便處理一下吧?！睒泛憷飮K了聲，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在護士的要求下把剛換上的新衣服脫了半邊，露出結(jié)實的身材，六塊腹肌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呼一吸之間微微擎動，展示著屬于男人特有的荷爾蒙。

　　他剛抽完兩支煙，周端還縈繞著若有若無的煙味，臉上有些疲色，連日的勞累在松懈后忽然襲來。

　　沒受傷的手撐在臺面上，支著下巴，沒有笑意的臉看起來像一塊堅硬的冰，整個人似乎游離于頹廢和狂野之間，神態(tài)桀驁，很是不羈。

　　給他消毒的護士悄悄地紅了耳朵，有些心不在焉。

　　虞琳本來站在他邊上，感覺到那股不自在，借口去買水離開。

　　“我不怕疼，你不用顧慮。”樂恒里依舊沒什么表情，瞥了一眼傷口，對著護士說。

　　“……好，”護士加快手中的速度，又問，“剛剛那個小姐姐是你女朋友嗎？”

　　樂恒里蹙眉，“不是。”

　　護士抬頭看他一眼，樂恒里等得有些不耐煩，“我還有事，麻煩你盡快?！?p>　　“好嘛，你不要老是催我?！弊o士有點生氣，語調(diào)微嗔。

　　樂恒里索性掏出手機刷朋友圈，他的好友不多，一會就刷完了。退出微信之后，他才想起今天好像收到過一條陌生短信。

　　打開信箱后，他微怔，足足把那條短信看了三遍，像想從手機屏幕里看出什么破綻來。

　　一番思索之后，他回撥電話。

　　“你好——”那端接得很快。

　　“……”樂恒里聽見傳來的女聲，一時啞住。

　　處理室里很安靜，護士聽見對面是個女人，狀似不經(jīng)意地掃了眼他。

　　沒聽見聲音，溫澄看了眼手機尾號，頓了頓問：“是……樂恒里嗎？”

　　“……對，是我，你找我什么事？”他終于出聲，還忍不住抬起那只受傷的手，撓了撓鼻尖。

　　“誒你別動呀，”護士連忙穩(wěn)住他的手，“脫了脫了——”線脫了。

　　“嘶——”樂恒里抽了一口氣。

　　溫澄在電話那端聽到兩個人的聲音，安靜了一瞬。

　　“我現(xiàn)在有點事情，晚點再說?！闭f完，樂恒里就掛了電話，和護士對視。他不想讓溫澄知道自己受傷了，也沒辯解自己此刻在醫(yī)院里。

　　樂恒里咳一聲，視線在傷口上來回掃了掃，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對護士說道：“那個……還是好好縫吧?！?p>　　放在平時，他對傷口縫針沒什么要求，但剛看到溫澄的信息，說的好像是——想請他吃飯？

　　樂恒里透過反光的鏡面掃了眼自己——

　　頭發(fā)凌亂，很不精神。

　　手臂受傷，狼狽不堪。

　　褲腿上全是泥，臟不拉幾。

　　一雙黑靴變成灰的，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樂恒里：“……”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