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三星洞近日來很招客人,來的還盡是些難得的貴客。
關(guān)于這件事,常常在三星洞門前掃地的崔琪很有發(fā)言權(quán),頭一個來的,是一個瞧上去溫柔可親的女人。
那時候崔琪正把地上的葉子掃成堆,樹便又落了兩片葉子,好在崔琪一向脾氣不錯,一點不惱地又把葉子撿走,正是這時候,三星洞的門被敲響了。
斜月三星洞這個地方,作為菩提道人的道場,自然而然不是誰都能進(jìn)出的,只有在菩提的引導(dǎo)下,在洞內(nèi)的陣法上刻上印記之后,才能自由推開三星洞的門,雖然一些強大的神怪也可強行闖入,但畢竟沒有神怪這樣無禮又這樣無聊。
斜月三星洞偶然是會有人敲門的,多是些山野的獵人或者樵夫,或者是為了討個地方歇腳,或者是純粹的好奇,菩提向來不拘這些,由著門下弟子為這些俗世人開門,讓他們進(jìn)來歇上一歇,再安安穩(wěn)穩(wěn)地將他們送出去,時間久了,靈臺方寸山底下漸漸就有些傳說,說是山上有個洞天福地,有溫和的仙女和童子,喝了里面的水就可以長生不老云云,便有人偏上山去找三星洞,只是懷著這樣功利的心去尋,是永遠(yuǎn)不可能找得著的。
“咚咚咚,咚咚咚”,每敲三下便停一停,好聽又有節(jié)奏,洞外的人極有禮貌,只是不徐不緩地敲著,毫不急躁的樣子,等到崔琪梭巡到門口撿葉子聽見,那敲門聲卻已不知道響了多久了。
崔琪頓了頓,把葉子揣進(jìn)自己的袍袖里,到洞門邊,輕輕將門推開,從門的縫隙里,他看見門外的女人,雙眉平展,眼露慈悲,她的嘴邊含笑,溫柔美麗,她雙手交疊站在那里,卻好像從億萬年的路途走來,站在崔琪心上,又陌生又熟悉,他甚至想要撲進(jìn)女人懷里,像孩子一樣,撒嬌買癡,卻又不得不臣服于女人的威嚴(yán),因此一動不敢動。
崔琪的臉莫名其妙就紅了一大片,他頂著發(fā)熱的腦袋,心一橫問:“仙子前來,可是尋師父有事?”是的,這樣的品貌氣質(zhì),必然是位仙子,縱使她不是仙子,沖著這樣的品貌氣質(zhì),也當(dāng)?shù)蒙弦痪湎勺印?p> 那位仙子向他微微一笑,崔琪的臉不覺又紅了些,這叫他幾乎想要躲到門的后面去,好在仙子雖然微笑,但并不存在嘲笑他的意思,她隨即便道:“我來這里,是想找一位安禾先生,小兄弟,你見過她嗎?”
崔琪聽她喊自己“小兄弟”,便覺得十分羞赧,但他仍沒有忘記回答問題:“安禾……大師姐?是要找大師姐嗎?”
仙子看上去有些吃驚,她問:“那令師是?”
崔琪臉紅彤彤地答:“是菩提仙人?!?p> “菩提?哈,菩提?!毕勺用腿恍Τ雎晛?,好似是一只潑猴跳到她跟前耍寶,叫她嚇了一跳的同時又忍俊不禁,她只得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悶聲笑著。
崔琪一時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事,一時又覺得對面這位仙子好生奇怪,正手足無措的檔口,他師父忽然就從身后冒出頭來,趕雞趕鴨似的把那位仙子向外頭趕,行為動作極為冒犯:“你來做什么?出去!出去!你倒有臉面!”
仙子說:“卻也比不過你,竟有臉面收她為徒?!?p> 菩提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像個熟透的大柿子,火氣卻也一下子竄上來:“關(guān)你什么事!出去!”
仙子站在那里巋然不動,任憑眼前這位老小孩推她攘她:“我來探望她,她倒沒把我趕出去,有你什么事?”
左右腳已經(jīng)踏入了三星洞的門,自然不必要同這老家伙糾纏不休,她一步一步走上石梯,把菩提落在后面恨得牙癢癢,最后袖子一甩,回屋子喝茶去了。
仙子在洞前看見安禾的時候,安禾正坐在李樹下的石頭上歇息,李花已然全謝掉了,因此沒得看花,只是山洞另一邊有一株半人高的樹苗,又綠,又小,像棵嫩草似的歪歪扭扭地長著。
仙子問她:“這是什么?”
安禾看到仙子,倒是一點也不驚訝,只是說:“是蟠桃。”
“長得大嗎?”
安禾笑著說:“會長大的。”
仙子的眼圈忽然紅了,她這才開口喊她:“阿土姐姐……”
安禾似笑非笑地看她,搖了搖頭。
“安禾先生……”仙子嘆息似的,輕輕吐出一口氣,將嘴邊的名字一同吐了出去。
“女媧娘娘,今日蒞臨蔽府,有何貴干?”安禾說。
女媧道:“只是來看看你?!?p> “可惜了,在下卻沒什么能招待娘娘的,師父的茶水盡是餿的,若這蟠桃長成,倒可以拿來做一道點心?!卑埠虛u頭道。
只是她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迎女媧坐下,毫無誠意,她只是抿著唇笑,一雙眼看著女媧,直將她盯得后背發(fā)涼,心劇烈地跳起來,陪著她看看樹,瞧瞧水,胡亂應(yīng)了幾句,最后只得匆匆離開,臨走前甩下一句:“對不起。”
“什么?你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安禾笑著問她。
女媧落荒而逃。
崔琪說,好似看見她出門時哭了。
第二位客人,是位嬌少爺,這位少爺脾氣不小,正是那無禮又無聊的家伙,把那門生生地砸開,踏著一地?zé)焿m闖進(jìn)來的時候,崔琪仍然在掃地,他嚇得掃把都脫了手,哆哆嗦嗦問他:“你……你是誰?”
那位少爺穿著一身黃色的短打,腰間圍了一整圈紅綢帶,腕子上套著個金圈子,上下也沒見什么兇器,也不知怎的這樣兇悍,硬生生打壞了斜月三星洞的大門,把陣法掏出個洞,擠了進(jìn)來,他氣勢洶洶,瞅見崔琪反倒一頓,盯著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崔琪迷迷糊糊的,掃帚躺在他鞋面上,他也沒敢撿起來,愣呼呼地回道:“我叫崔琪?!?p> “崔琪?”少爺眉毛秀氣,這會兒皺了起來,把眼一別,“我找人?!?p> “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黑衣服的女人?帶著個孩子。”
崔琪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果斷搖了搖頭:“沒有,真沒有”一說起黑衣服,崔琪腦子里就想起了他那位大師姐,住在那一邊的山洞里,但是眼前這位小少爺一瞧就來者不善,還打壞了師父的大陣,怎么能隨便把大師姐供出來呢?
于是他果決地?fù)u頭。
“真的沒有?”少爺瞇起眼睛,渾身上下氣息上涌,像是炸開了毛,有些駭人,他手一轉(zhuǎn),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把紅纓槍,當(dāng)空挽了個槍花兒,嚇得崔琪后退一步,再一抬眼,眼前站了個人擋在那兒。
安禾嘆氣說:“三太子殿下,來找在下做什么?”
哪吒三太子渾身冒起了火,他把目光重新向崔琪投過去,咬著牙說:“你騙我?”
崔琪嚇得連忙往安禾身后躲,安禾展開手臂把他護(hù)住了,對哪吒說:“他不過是個孩子,也未曾招惹你,三太子何必咄咄逼人?”
哪吒輕哼了一聲,把火尖槍收了回去,問:“我當(dāng)然不會同他計較,小黑,我問你,他在哪里?”
安禾將崔琪一推,由著他跑上了身后的長梯,才向哪吒道:“他不在這兒?!?p> “他不在這兒?”哪吒道,“你休想唬我,分明你不久前參加蟠桃盛宴,還說他同你一起,只是不愿赴宴,才沒與你同去,怎么今日倒變卦了?”
“三太子?!卑埠虈@氣說,“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她半年前便不在這里,由一位故人帶去同住?!?p> “什么故人?”
“我會讓她離開,那位故人必然是信得過的,請三太子放心?!?p> “我不信!”哪吒斥她,顯得非常膽大包天,“你休唬我,定是你將他藏起來,不許我找見!”
安禾既感嘆于他有自知之明,又不得不愁他不通人情,只好回道:“那不如三太子自己進(jìn)來找一找,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p> “哼!”哪吒甩開她,大踏步走進(jìn)斜月三星洞,菩提老頭窩在自己房里不想出來,崔琪回去將自己的遭遇一提,方茹和賀辭倒帶著一群孩子殺過來了。
方茹喊道:“你是哪里來的小賊!敢在斜月三星洞撒野?趕緊滾出去,仔細(xì)菩提仙人來了,將你痛揍一頓!”
哪吒瞥了她一眼,一甩胳膊,便掀起一道勁風(fēng),將方茹刮一跟頭,讓一邊的賀辭扶住了,她正要繼續(xù)同來人較勁,便感到跟前刮起一陣妖風(fēng),一道道殘影在眼前晃來晃去,等那殘影歇下來,她便覺得頭暈,于是捂住了腦袋,一抬頭,這一群孩子都各捂著各的腦袋。
哪吒將這群孩子一一過了眼,跺一跺腳,就沿著長梯奔了上去,又掀門板又拆窗戶,菩提老先生被他從屋里鬧出來,端著一杯餿茶問他:“哪里來的小子這樣放肆?”
哪吒眼神兒也不給他一個,徑直躥上后面的石梯,到安禾的住處掃蕩了一圈,最后還是奔回三星洞門口,緊緊盯著暈乎乎的崔琪不放,問安禾道:“是他么?”
“不是?!卑埠讨皇菗u頭。
哪吒并不信,他猛然扯住崔琪的手腕,對著他的臉,直直看著他的眼睛,問:“是你嗎?!”
他那神情實在猙獰,崔琪嚇了一跳,趕緊把手腕子往回扯,半大孩子憋著滿眼的淚珠子,帶著哭腔反問他:“是什么?。课也恢?,我真的不知道!”
安禾走過來,把哪吒的手掐開,拎著他走到門邊上,他拼命掙扎,用牙去咬安禾制住他的手,安禾一動不動任他上嘴,他騰開一只手去抓門框,紅著眼睛瞪著安禾。
安禾說:“他不在這兒,你看過了,走吧?!?p> “我不!你騙我,你騙我!你又護(hù)著他!”哪吒大喊著,在門邊上頑抗。
安禾嘆了口氣,把他抓門框的手扒開,說:“對?!卑阉駠鱾€兒扔了出去,轉(zhuǎn)身便一揮袖子,那些破碎的門板飛了起來,在原先門的地方重新拼合,恢復(fù)如初。
安禾回去找那些孩子,囑咐道:“這些日子安分些,不要隨便開門?!?p> “是?!?p> 斜月三星洞的門又一次咚咚響了起來,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猛烈,像是大雨打在房頂?shù)穆曇?,卻比那聲勢更大得多,像是要把整座洞府掀過來,只是這次門沒有像之前那樣脆弱地破碎掉,堅固地做那一層該有的屏障。
賀辭把崔琪拉到身邊,給他一條帕子把眼睛擦擦,崔琪臉通紅,為自個兒眼淚停不住感到非常羞恥。
“那是誰啊!”方茹在猛烈的砸門聲中大聲問。
安禾想了一下,回答:“是位神仙童子,來找位故人罷了”
“他好厲害啊!”方茹喊道。
“嗯,是啊?!卑埠虘?yīng)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