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武仁再次出現(xiàn)在石溪面前。石溪見只有武仁一個人,沒有巖的身影,一股不好的預(yù)感剎時襲上心頭,等不及武仁說話,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裳,焦灼問道:“巖呢?你不是去找尋巖了嗎?他人呢?他人呢?!”
她的聲音透著極度的恐慌,幾乎是吼出來的。
“王爺……下落不明?!蔽淙噬裆嗳?,低低答道。
“怎會這樣?就算真有什么意外……總得……總得有個尸首……”石溪的心像被人狠狠鞭撻了一頓似的抽痛。
“石溪姑娘有所不知,那懸崖許有百丈深,又陡峭至極,若是不借助于輕功,連上下攀爬都十分困難,懸崖底下方是一條湍急的河流,王爺或許落涯當日就被河流沖刷走了……”武仁揣測道。他的語氣十分悲觀。
石溪聞言,心中的淚霎那間滿得滴出血似的痛,她平地一個踉蹌,身體顫顫巍巍,搖搖欲墜,揪拽著武仁衣裳的手也無力滑落下來,不停地哆嗦著唇,半晌,艱澀吐出:“不……不……巖不會有事……”
亮晶晶的淚珠在她眼睛里滾動打圈,似到了眼角,又似留戀她潔白的肌膚,遲遲不肯落下……良久,大大的、圓圓的、一顆顆閃閃發(fā)亮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下來,滴在她的嘴角上、衣裙上、地上……
武仁雖然辦事很得力,但他性格偏木納,看見如此傷心欲絕的石溪,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笨嘴笨舌道:“石溪姑娘,你且放心,將士們還在崖底附近繼續(xù)找尋王爺,河里打撈也還在繼續(xù),一旦有消息,立馬會有人前來告知。武仁只是上來跟石溪姑娘說說崖底的情況,順便看看姑娘是否安好?!?p> 良久,石溪抬手胡亂往臉上抹了一把,哽顫道:“我很好,崔大夫夫婦待我很好。武仁,你不用管我,繼續(xù)找尋巖,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她那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淚珠,猶如出水芙蓉般清麗。
“好,石溪姑娘照顧好自己。武仁這就下崖底繼續(xù)尋找王爺?!闭Z罷,武仁轉(zhuǎn)身離去。
武仁一走,石溪似再支撐不住沉重的身體,倚著桌沿緩緩倒了下去。
正巧給石溪端送安胎藥的崔大娘走了進來,驚呼一聲:“姑娘!”
隨即,崔大娘順手將藥碗擱在了桌上,趕緊將石溪抱到了床上。
緊接著,崔大娘又叫來自家老頭子,為石溪把脈看診。
“老頭子,姑娘怎樣了?人家官爺拿了大把銀子給咱們,再三囑托我們務(wù)必照顧好姑娘,可千萬別讓她有個好歹啊!”崔大娘焦急問道。
崔大夫把完脈,神色憂慮道:“姑娘這是憂思成疾,是心病,難以根治啊!倘若長此下去,唯恐她腹中胎兒遲早保不住??!”
“老頭子,你可想想辦法呀!”崔大娘急急道。
“‘醫(yī)者父母心’,我當然會盡力而為,不過一切還得看她自己的造化。她現(xiàn)在壬辰兩個多月,稍有不慎便可能導(dǎo)致落胎,更何況,她的胎像本就不穩(wěn),之前還見了紅,倘若能再熬過去半月,待壬辰期有了三月,胎像自會穩(wěn)定一些?!贝薮蠓蛏裆蝗輼酚^。
崔大娘看向安靜躺在床上的石溪,模樣十分嬌俏水靈,卻是一臉憔悴,低低嘆道:“唉,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足足一月翻江倒海卻連尸體都打撈不到,人和馬的尸體都沒有打撈到,沒有消息便可能是好消息,巖有可能生還的……
然,石溪站在當日巖墜落的懸崖邊上往下看去,什么也看不見,入眼便是升騰起的云霧。地勢那么險要,山那么高,懸崖那么陡峭,深淵那么深,他掉下去能有幾分生還的可能?
她叫武仁找尋他,不懈地找尋他,她苦苦等待著消息,絲毫沒有回長安的念頭。長安城沒有他,長安之于她還有什么意義?沒有他的這世間之于她又有什么意義?
這些日子,她真真切切體會到,一顆心被劇烈的悲苦所蹂躪是什么樣的感受;血雨似的淚水又是什么樣的滋味……
可是,她卻連追隨他而去都不能,因為她有了他的骨肉,三個多月了,她要把他生下來,保住他的血脈!
她沖到亂石崖邊,忽然一股陰風吹來,吹亂了她的長發(fā),卻吹不干她臉上源源不絕的淚水,她跪府在地對著深淵狂叫一聲:“巖!……”
四周空蕩蕩的,只有山谷的回音,不斷地回蕩,巖……巖……
武仁矗立在一旁,見她舌燥唇干,雙眼發(fā)腫,憔悴不堪……忍不住勸她道:“石溪姑娘,回去吧!你是有身子的人,就是不為自己考慮,也為腹中的胎兒想想……”
武仁這人舌頭笨重,語屈詞窮,即便搜索枯腸努力找話,也反反復(fù)復(fù)都是那幾句話。好在,每每,他提及石溪腹中胎兒,就像電光石火般瞬間擊中石溪的心靈,就連她黯淡的眼睛里也會豁然多出一絲亮光……
石溪任由武仁將她扶上馬車,往長安返回。
馬車還是武仁顧忌到石溪有孕在身,不易騎馬顛簸,特地為她找來的。
一月找尋無果,將士們也都放棄尋找了,都隨著馬車一同往長安返回。
途中,用膳時,武仁將這月余發(fā)生的事情為石溪大概講述了一番,“據(jù)將士打探得知,那幫蠻夷就是為了錢財和糧食打劫的。他們擄劫了和玉郡主,向義順國獅子大開口要一百車糧草,義順國竟二話不說真給那幫蠻夷運去了一百車糧草?!?p> 一車糧草五百斤,一百車便是五萬斤,確實是獅子大開口。
石溪聽到這里,忿憤怒罵一句:“好個卑鄙無恥的蠻夷!”緊接著,又道:“義順國當然會答應(yīng)蠻夷的要求,倉擎綺玉是和親郡主,本就是為兩國友好和平而嫁,若是她在義順國的土地上出了閃失,豈不是讓兩國交惡,甚至引發(fā)戰(zhàn)爭。一旦兩國交戰(zhàn),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到時乞伏國趁機對戰(zhàn)敗一方發(fā)起攻擊,霸占幾座城池,豈不是輕而易舉。若是,義順國給他們糧草,他們更是樂意,乞伏國土地貧瘠,常年糧食匱乏,眼下冬季來臨,若是有了這批糧草,他們便不用大批宰殺牛羊也可安然渡過寒冬,左右這些狄人都不會吃虧。只可恨,他們?yōu)榱艘患褐胶λ懒藷o辜的巖……”
石溪說到最后一句,聲音變得有些哽咽,微紅的目光中透著掩蓋不住的噬骨恨意。
石溪的性子素來有仇必報!只是,眼下她身懷六甲,不便打打殺殺。不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不必急于一時。
武仁見石溪的眼淚像是又要來了,他便不再說話了。
過了一陣,石溪氣也透了,干糧也吃好了,于是,她重新坐上馬車,一行人又繼續(xù)往長安行去。
二十多天后,馬車終于抵達將軍府,石溪剛走進大廳,便見一身常服的倉擎君翊矗立在屋中。
“參見皇上!”石溪福身行禮。
倉擎君翊聞聲轉(zhuǎn)頭,本有滿腔的怒火要發(fā),然,轉(zhuǎn)頭瞬間,他看見她清癯蒼白憔悴的臉,心似被針扎了一般疼,什么話也對她吼不出來,趕緊將她扶起,攏入懷中,“怎把自己弄成這般模樣!安王的事,朕都知道了。”
一個多月前,倉擎君翊接到送親隊遭狄人伏擊,安王墜崖生死不明的密報,他雖是口頭下令務(wù)必尋回安王,心中卻是隱隱生出了一絲竊喜。半月后,燕都邊境再次傳回的密報,安王仍下落不明。隨后,他來到將軍府,想把這一消息如實告知石溪,誰知她竟不在府里。他不用想也知道,她定是得知了安王遇險的消息,趕去了燕都邊境。
提及顧巖風,石溪心里又是一陣急痛。相思有多苦;忍耐有多痛;有多少個夜晚,冷汗?jié)裢傅膹膲赭壤锾映鰜恚幻棵壳逍堰^來,記憶就逼迫她回想巖墜崖那一幕,那一幕就像是永不止息的塵埃,好似再也沒有過去的一天……一切的一切都是只有她才清楚的煎熬……
想到這里,石溪的淚水瀑布似的流了出來。
倉擎君翊隱隱聽到啜泣聲,將她稍稍拉開了些距離一看,果然見她滿臉淚漬,我見猶憐,他的心軟得一塌糊涂,再次將她攏入懷中,“都過去了,溪兒,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朕……”
良久,石溪才想起推開倉擎君翊,“民女累了,皇上,失陪?!?p> 語罷,石溪轉(zhuǎn)身便往后院走去。
倉擎君翊懷中一空,一抹悵然若失迅速從他眼底劃過,隨即,他跟著她一道進了臥寢。
石溪平身躺下,倉擎君翊搶過錦被為她蓋上時,竟然發(fā)現(xiàn)她的肚子有些微微隆起!
她竟懷孕了!
此時,石溪已有四月身孕,因為她太瘦,不是很顯懷,再加上她身上的衣裙比較寬松,所以,倉擎君翊此刻才發(fā)現(xiàn)她有了身孕。
倉擎君翊心中一震,如遭雷擊,靜靜怔在那里,心底某個地方隱隱鈍痛起來,好半晌,他才盯住她的腹部,沉聲問道:“是安王?”
他的聲音似從齒縫間迸出,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
石溪見他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肚子,清楚他是在問她腹中的胎兒,肯定答道:“是,是巖的。”
“你打算生下他?”倉擎君翊蹙眉盯住石溪,眸中有幽暗的火苗暗生。
“是,我要生下他?!笔獔远ǖ卮鸬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