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隊伍一走小半月,這會已經(jīng)要到了漳州。
司馬祁華這段日子一直也忙忙碌碌,夙夜不懈的。尤其正值剛入春,北方很多城寨依然還在漫天飛雪,春收秋中,今年暴雪時間實在太長了,很多地方因此開始鬧了饑荒。
“主子,早些歇息吧。您沒多久就要成親了?!?p> 司馬祁華將手中的奏章重重合上,他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低聲說道:“月暈而風,礎潤而雨,莫影,什么事情都會有一定的征兆?!?p> “屬下不知主子為何憂心?!蹦坝行┗炭值墓斯?。
司馬祁華淡淡的搖了搖頭,沉默了半晌,才緩緩說道:“你來看看這文書,我自作為育德侯掌管軍機處以后,這樣的內(nèi)容就比比皆是。”
莫影走了上去,遲疑了一瞬,還是拿起其中一封文書,仔細端詳了一番?!爸髯?,這的是增添軍糧和軍隊物資的請奏書?!?p> 司馬祁華點了點頭,將一封封文書扔在案上,同時說道:“這是驍奇軍的兩封,這是皇御軍的一封,這是征戰(zhàn)軍的兩封。你看看,全部都是這些內(nèi)容,如今是什么局面,北方連日暴雪,百姓民不聊生,食不果腹。他們呢?明明對大煙的征戰(zhàn)還在止戈狀態(tài),就一個二個迫不及待的,生怕吃了點點虧。”
“主子,您別太操勞了。這皇上讓您掌管軍機處,本身就是個難題,搞不好幾面都討不得好?!蹦靶÷曕止镜?。
“大庸表面看起來強盛,其實內(nèi)里幾方勢力各懷鬼胎。這軍機處本是掌管個軍營的重地,可如今確是我大庸的燙手山芋,人人不愿接之。簡直荒天下知大謬?!闭f完,他將手中的文書重重的摔在案上,憤怒的低吼道。
“主子,謹言慎行啊?!蹦奥勓砸惑@,連忙小聲提醒。
“哎。不說這個了,有她的消息了嗎?”司馬祁華聲音中帶著些悲涼和無奈。
莫影一時啞然,只是站在原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前幾日,在黔城聽說有兩個女扮男裝的女子誤闖了當?shù)氐囊患仪鄻?,暗衛(wèi)來報可能是桃姑娘和晴風二人,他們在黔城四處搜尋,確實發(fā)現(xiàn)了一些蹤跡。只不過...”
“不過什么?又跟丟了?”司馬祁華的聲音冰冷麻木,聽不出一絲的溫度和情緒。
“嗯,對不起,主子...屬下無能”
司馬祁華面容疲倦的擺了擺手,說道:“這怪不得你,知道她安好就行。待我大庸平復煙國一日,自是我和她相聚之時?!?p> -------------
漳州城前,鎮(zhèn)國侯府李總管,掀開了馬車的車簾,看到近在遲尺的城門,長長的吁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終于到了,這一路簡直快要了老奴的半條老命?!?p> 迎親隊伍聲勢浩大,所到之處無不惹人萬分側目。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了平南王府。帶到了聘禮,遞上了婚書,忙乎了大半天終于在驛站歇息。
幾個喜娘留在了王府,和王府的送親嬤嬤一起教導著安然成親的禮儀。按照計劃,休息兩日后,第三日安然就要踏上遠嫁到華京的路程。她的內(nèi)心無比激動和憧憬,連帶著這幾日都有些寢食難安,緊張的夜不能寐。
這日清晨,她像往常一樣,去給王爺請安,這次回來她明顯的感受到此次歸家和父王的關系日益緩解,自己心中的郁結也漸漸放下。想到這一走,又不知今夕何夕才能再次相見,就忍不住淚眼婆娑了起來。
讓她難以置信的是平南王的態(tài)度。昨日還一副父慈子孝,萬分不舍、舐犢之情的樣子。今天的平南王見到她,周身就掩蓋不住的憤恨,連帶望著她的眼神也充滿著猜忌,這讓安然內(nèi)心開始不安了起來,她拼命揣測著平南王的用意,確怎么也無法理解。
“父王,女兒明日就要出嫁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給您請安了,此次一走,請父王珍重,顧好自己的身體?!?p> “哼?!逼侥贤跻宦暲湫Γ舷麓蛄恐踩?,眼里盡是鄙夷之色。
“父王,安然不知做錯何事,還請父王明示?!?p> 隨之而來的是啪的一聲,什么東西重重的扔在安然的腳邊。安然有些驚駭?shù)耐侥贤?,在撿起扔在自己面前的東西,隨后是滿臉的震驚。“父王,這是...?”
“怎么?你娘的遺物你都認不出來了。安然....我的好女兒啊,為父真是沒想到嗎,你竟然為了那司馬祁華做到如此地步?”
安然臉色蒼白,茫然的搖了搖頭?!案竿?,這是母妃給我留的念想,安然自是珍而重之,我此次回漳州并未帶在身上,怎么會在這里?”
“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我當問你,你真不知這玉佩的用法?”
安然依然搖了搖頭,滿臉寫著疑惑不解。
平南王上下打量,審視一番,就像要將安然心底看穿看透,那目光銳利的如刀如劍。“你娘的玉佩,你一直可有貼身攜帶?或者有沒有讓他人見過?!?p> “父王,安然真的不知道您的意思。母妃臨終前讓我將玉佩收好,女兒不敢違背,這枚玉佩我一直妥善放在華京郡主府的暗格里,即使是祁華哥哥,也未曾見過。”
平南王站起身來,在殿中來回踱步。他目光陰冷,寒意森森的瞥眼望了望站著的安然,又低頭沉思了一會。隨后,他面上溫和了些說道:“既然如此,可能是為父怪錯了你,你不要介懷。明天是你的大喜日子,為父會和你哥哥親自送你出漳州城外十里。黑一還帶著黑衣衛(wèi)一直跟著你去往華京,直到你一切安好在回來復命?!?p> “父王,您信女兒。女兒斷然不會做出對您不利之事,即使是因為祁華哥哥?!卑踩灰廊粠е鷳n。
“好了,好了。都要做新娘子的人,怎么愁眉苦臉的?看你開心,你娘在天之靈也得以安息了。”
“父王...那枚玉佩...到底...”
“明天就要走了,去你娘牌位前好好上一炷香吧。其他的,你無需多問了,安心做好你的侯府夫人?!逼侥贤醮驍嗔税踩坏脑?。
安然垂眸片刻,也不在多言。只是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父王,安然先下去了?!?p> 就在她轉身時刻,平南王的聲音有些蒼老和顫抖的響起,“你是我平南王府的嫡女,太上皇欽此的安然郡主,當今皇后的侄女。你要知道,你的身份是無比尊貴的,所以...到了侯府,若是吃了虧,受了氣,不要忍著。凡事有你父王為你撐腰..做主。若是司馬祁華那小子負你,為父定不會饒他?!?p> 安然站在原地,淚眼奪眼眶而出,她的前半生看似尊貴,其實生在這王府并沒有多少溫情時光。從小她就知道,父王并不是真心待自己母妃的,母妃終日在她面前抱怨,郁郁寡歡。父王也并未對她親厚多少,一切的恩寵反而全是她靠自己一點點爭取到的。
直到,她漸漸長大,因為自幼聰穎乖巧而漸露鋒芒,父王才對她慢慢的另眼相看。直到母妃過世,她有恨過父親,有怨過母親。可是她的內(nèi)心比任何人都期盼著,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待自己的舔犢之情。她一面恨自己的父親讓自己母親終日以淚洗面,一面又對父親有著強烈的孺慕之情。這種復雜的情感,讓她與平南王日近疏遠,甚至自愿前往華京做一名“質子”。
平南王對安然的疼惜愧疚,也確實是在王妃過世后,才與日俱增,可惜他急切的想修補關系的時候,安然確將她推之于外,甚至要前往華京。他看著安然有些抽動的背影,聽著那小聲的啜泣聲,內(nèi)心也是極其的心酸。他別開臉,強忍著眼眶的酸疼,有些疲倦的說道:“好了,快回去。早些歇著吧,此去華京路途久遠,到時你舟車勞頓,就沒那么輕松了?!?p> 安然輕輕的點了點頭,終是沒回頭。待她慢慢走遠,退出院子。平南王在坐回主椅上,喚了一聲黑一。
黑一還是一身黑袍,他畢恭畢敬的站在一邊,看著滿面愁容的王爺,寬慰道:“王爺,郡主出嫁是喜事,這玉佩之事說不準是有什么隱情?!?p> “本王剛氣血上了頭,現(xiàn)在想想,安然及時在愛慕那小子,也絕不會輕易將我平南王府的底牌掀在他人面前,更何況,她都根本不知道這玉佩的用途?!逼侥贤鯊膽阎刑统隽硗庖幻兑荒R粯拥挠衽鍋?,在手中來回摩挲,繼續(xù)說道:“只是,司馬祁華那小子真是好手段,竟然連這都知道。本王如今更加擔心,安然會被那小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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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庸皇宮內(nèi),庸王在御書房來回踱步,康德在一邊小心伺候著。他在心底嘀咕,這齊大人怎么還沒有來啊,看皇上這面色,今個朝堂之上估計是受了什么難了。
就在這時,門口的太監(jiān)一身通報。齊臨飛一身祥云官服徑直踏進了正殿。
“皇上,齊大人到了。”
“臨飛,快來快來,朕這實屬為難啊?!?p> “皇上,可是在憂心北方雪災之事?”
“暴雪一事乃是天災,賑災一事只要不釀成人禍,就總有平息的一天日。朕有何憂心?”
“那皇上,難不成是為難今日朝堂上,有臣子提出的煙國首將人選問題?”
“哎,你有所不知,這只是其一。我大庸三軍,除了你皇御是朕完全可以信賴的軍隊,剩下的驍奇和征戰(zhàn),人盡皆知那是平南王和司馬侯爺暗中掌管的,這樣的三足鼎立局面維持了幾十年,但是如今,有臣子上書諫言要困并三軍?!?p> “什么?”齊臨飛有些失態(tài)的猛然起身,意識到以后連忙賠罪道:“皇上,臣失儀了。”
庸王不以為意的揮揮手,讓其坐下,慢慢說道:“高祖當年和張家、司馬家共奪天下,創(chuàng)立三軍,這么多年,雖三軍內(nèi)各懷心思,但自古三足也是最牢固的關系。朕何嘗不希望驍奇和征戰(zhàn)盡歸你皇御軍,但是與其在軍隊內(nèi)防著有人私懷鬼胎,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將關系擺在明面上來的好掌控。”
“皇上,臣斗膽,這奏章是哪位臣子所上?”
庸王的神情晦暗不明,他眼神犀利無比的直勾勾盯著齊臨飛,直到齊臨飛被望的有些驚駭,連忙起身跪地:“皇上,此事臣確實不知,還請皇上明示。”
“臨飛,朕當然知道你的忠心,只是這樣請奏的內(nèi)容不止一份。”隨機,庸王將一沓奏章盡數(shù)扔在了齊臨飛腳下,齊臨飛瞥眼望去,只是一眼就變了臉色,他滿面蒼白的磕頭解釋道:“皇上,此事確實和臣完全沒有關系啊。”
“你看看那些奏章,有兵部的人,有司馬祁華軍軍機處的,甚至還有禮部戶部刑部的。這六部所書奏章內(nèi)容不同,大多都是一個意思,什么自古沒有三軍分治的道理,什么天子腳下均是皇..御。”
齊臨飛大驚失色,渾身一怔,他駭然的面向庸王解釋著,“皇上,這是在嫁禍誣陷啊,皇上乃一代明君,一定要查清還臣的清白。”
庸王笑容可掬的上前將齊臨飛扶了起來,溫和的說道:“臨飛,你何必這緊張。這些奏章確實沒有說錯,朕只是奇怪,這是何人如此大本事,能一夜之間讓這多部同時上書這樣的內(nèi)容,三軍盡并無論是對司馬家還是對遠在漳州的張家應該都是百害而無一利的啊,朕實在琢磨不透。”
齊臨飛在心中直打鼓,伴君如伴虎,他侍奉庸王這么多年,自是知道皇上心胸狹窄,敏感多疑的,看來此番皇上對他已經(jīng)起了疑心。確實,三軍盡并明面上看,受益最大的就是他齊臨飛了?;噬衔忠环綑鄤葸^大,不易控制,所以一直默由三軍分管,若是他統(tǒng)領了三軍,他就是全大庸最手握重拳的。屆時,要么不得不反,要么自戕表忠。這是何人所為?真是一石二鳥,計謀了得,并三軍是次要,看來這次的矛頭是要除了他齊臨飛啊。
“皇上,臨飛自愿交出統(tǒng)帥一職,已表臣赤膽忠心?!饼R臨飛行了個跪地大禮,高呼道。
庸王目光如劍的看著跪在地上的齊臨飛,沒有接話,只是坐在主桌把玩著一個通體云潤,晶瑩剔透的鼻煙壺。殿內(nèi)沉默半晌,齊臨飛只感到背后被汗液浸了透。
“臨飛,朕剛登基那會,你還只是護著這皇宮,若百的御林軍內(nèi)一個小小的將領。有一次,朕微服南下,遇到山匪刺客,是你用血肉之軀護著朕,將朕從流箭中毫發(fā)無損的救下。這么多年,朕連自己的枕邊人甚至親子都不敢盡信,卻唯獨信你?!?p> “皇上,臨飛一如既往,愿意全心全力效忠陛下,絕無二心。”
“可是,朕啊。怎么聽說那次行刺朕的那些個亂黨賊子里,有幾個你的同鄉(xiāng)呢?”
齊臨飛臉色大變,他不可置信的抬頭,慌忙的搖頭,聲音顫抖的喃喃說道:“皇...皇上,這是誣陷啊。臣根本不認識什么刺客同鄉(xiāng),臣不服,臣要...”
“哎,你別激動。朕也只是道聽途說,更何況那幾個賊子當場就被你齊大將軍射殺了,這么多年過去,死無對證啊?!?p> “那是哪個奸佞小人污蔑臣,臣要和他對質。求皇上一定要徹查此事,還臣一個清白?!?p> “哦?清白...那朕也很好奇,你齊大將軍少小離家,為何到現(xiàn)在還在接濟著你同鄉(xiāng)的兩戶遺孤???”
齊臨飛面容嘩變,他難以置信的望著庸王,帶著哭腔急切的辯解道:“皇上,誣陷臣的人其心可誅啊。臣雖是少小離家,可是自幼家中貧苦,是那兩戶人家過世的兄長暗中救濟,受人恩惠當涌泉相報。前些年,臣聽說,那兩戶兄長早死于意外,現(xiàn)在只剩孤兒寡母的在家中,日子很是不好。臣念其舊情,才一直接濟于他們,只是為了回報年少那受過不少的飯恩啊。臣...臣真的不知,那刺客,會是...贖臣難以信服,那兩位兄長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怎會...怎么會?”
“好了,好了。一把年紀的人,還是威震天下的齊大將,你看你哭哭啼啼的什么樣子。朕若是不信你,那這些事也不會當面問你了。問你,自是希望能聽到你的解釋?!庇雇醴畔率种械奈锛?,慢慢踱步到齊臨飛面前,將他扶了起來,同時說:“起來吧。至于并三軍的事,朕也懷疑是他人所致,只是,一時半會朕還真想不到,誰有這么大本事,可以一夜直接控制六部紛紛上書此等內(nèi)容,若是司馬家和張家所為,對他們又能有什么好處?難道,他們就不怕朕順勢而為,真并了那驍奇和征戰(zhàn)?”
“皇上,臣只怕,并三軍是假,離間了皇上與老臣的君臣之意是真啊。將這一大盆污水倒在臣頭上,臣實在難以甘心。臣斗膽求皇上讓臣去徹查此事,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后使這陰招?!?p> “不必?!庇雇跆执驍嗨?,“此事不必大費周章,若是你真查到人盡皆知,那這朝中就都會知道,朕因為這事詢了你,反而對你不利?!?p> “可是,皇上,臣實在....”
“好了,此事不要在議了,朕自有打算。你坐下,別杵在那。這春分近過,派往煙國的首將人選才是首要考慮的重事,你可有人選?”
齊臨飛有些不忿的坐下,他不能在揪著這個話題不放,只能忿氣均數(shù)咽下。他平復了下情緒,思索了一會才回道:“皇上,那煙國本就是強弩之末,只要取了玉門關,平下煙國都城也不過是時間問題。之前張莽出將前遇刺重傷,直到現(xiàn)在刑部都沒有查出那刺客是何人?臣覺得,先調查清楚張莽被刺的始末,尤為重要。至于人選,玉門關的首將不過是先驅部隊,之后平下煙國都城才應該是我大庸的精兵良將?!?p> 庸王點了點頭,附和道:“沒錯,這取下玉門關基本是板上釘釘?shù)氖?,只是這軍功讓何方去取更合適呢?”
齊臨飛怔愣了片刻,他眼波流轉,有些猶豫遲疑。
“有話不妨直說,猶猶豫豫的干嗎?”
“是,皇上,依臣之見,竟然是到手的軍功不如派一位皇子,在由三軍中幾位頗有經(jīng)驗的將領輔佐,皇上您看如何?”
庸王眼中一喜,他哈哈大笑道:“嗯?不錯,這倒是個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