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奴再三道謝坐了下來,看著桌上熱騰騰的半只荷葉雞、一盤糖醋鯉魚、一碟辣炒豇豆和一碗熬得很濃稠的銀耳羹,不禁大為詫異:“今日廚房怎會這般好心,給咱們的菜居然都是好的?”
蘭兒抿嘴一笑,神秘兮兮地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小聲些,這是張家嬸子單為你做的,旁人可都沒有!”
張家嬸子?
廚房里的“嬸子”實在太多,莫小奴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只能勉強記起那是一個矮矮胖胖的婦人,臉上總是笑瞇瞇的,彌勒佛一樣。
面相看上去倒確實是一個良善可親的人。只是,一向并無深交,怎會突然待她這樣好?
莫非真是彌勒佛在世了?
蘭兒見莫小奴遲遲不肯下箸,忍不住嗔道:“你還真是……人家對你好,你反倒疑神疑鬼的!你一向不肯好好吃飯,又懷著孩子,上了年紀(jì)的人看著心疼才肯開小灶給你,你若不吃,豈不辜負了人家一番好意?”
莫小奴被她說得有些臉紅,自己也覺得這般多疑可算是草木皆兵了。
細想想,她從太妃那兒回來也不過一刻鐘左右的樣子,就算太妃即刻要害她,這點兒時間也做不出有毒的荷葉雞來??!
想至此處,莫小奴便訕訕地笑著,夾起一筷鯉魚吃了下去:“姐姐不要多心。不是我謹慎多疑,實在是先前從未有人對我這樣好,我心里總覺得有些……受寵若驚?!?p> 蘭兒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怎會沒人待你好?晉中那邊,人都很兇嗎?”
莫小奴搖搖頭,正待想法子解釋,忽然覺得胃里一陣翻騰。
她臉色一變,忙起身沖向門邊花壇,捏著喉嚨將剛剛吃下去的魚肉吐了個干干凈凈。
蘭兒緊張地跟了出來,一邊替她拍背一邊嘆道:“原先聽人說懷孩子很辛苦我還不信,你這……才剛吃一口怎么就吐了?多難受?。 ?p> 莫小奴直起身來拍拍胸口,搖頭道:“跟孩子沒關(guān)系,我自幼便是這樣?!?p> “怎么會?”蘭兒大為驚詫。
莫小奴嘆了口氣回到房中坐下,看著桌上色澤誘人的飯菜,苦笑:“我自幼便是生吃果蔬長大的。常人吃的東西、喝的水,我只敢偶爾嘗一點,若是貪嘴吃多了,便會盡數(shù)吐出來。換過十幾個大夫都看不出什么,只說是我腸胃不好,囑咐用心調(diào)理??墒羌幢愫人幰矔?,如何調(diào)理?這么多年也都習(xí)慣了,橫豎果蔬也吃得飽,只要不沾煙火便沒事?!?p> “還有這種怪病啊……”蘭兒憐憫地看著她,須臾又疑惑道:“可是先前咱們一起吃過飯的,茶水點心你也用過一些……”
莫小奴怔了一怔,沉吟道:“這倒是。自從來了府里,我這老毛病確實許久不曾犯過了,想必是恭王府的水土比較好?”
蘭兒“嗤”地笑了出來。
莫小奴自己卻忽然覺得心里沉甸甸的,悶得難受。
在恭王府的這段日子,她為了不顯得太過突兀,的確每餐都會吃一點“正?!钡娘埐?,茶湯也多少會飲一些。
最初那幾日,她時常提心吊膽,總怕一不小心又吃多了出丑。
可是這么多天過去了,竟然一次都沒有吐過。
莫非真是因為恭王府的水土好?
可是這京城的水脈,不都是一樣的嗎?
莫小奴越想越糊涂,總覺得似乎漏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時卻怎么也理不出頭緒,直繞得自己頭昏腦漲。
蘭兒見她皺眉,只當(dāng)她胃里仍不舒服,便順手替她倒了茶水遞過來,笑道:“喝一口吧,沒準(zhǔn)一會兒就好了。”
莫小奴點點頭,接過茶來飲了一口,遲疑著咽了下去。
沒事。
蘭兒拍手笑道:“你看,好了!飯菜你還是再吃一點吧,一會兒我再去替你拿些瓜果來,總不能餓著孩子??!”
莫小奴依言試探著喝了一口銀耳羹,腹中卻又立時翻騰了起來。
“這……”蘭兒尷尬了。
莫小奴放下碗筷,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我是沒有福分吃這些好東西了。煩請你替我向張家嬸子說一聲,就說她的好意我已經(jīng)領(lǐng)了。改日見了,我自己再向她道謝?!?p> 這實在是無可奈何。蘭兒無法相勸,只得胡亂安慰幾句,將飯菜撤下帶了出去。
房門關(guān)上以后,屋子里暗了下來。莫小奴看著光光的桌面,心里怦怦亂跳。
一個念頭在心中轉(zhuǎn)過,她忽然伸手取過茶壺給自己滿滿倒了一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沒事。
再喝一碗,仍然沒事。
直到一壺茶水見了底,腹中都沒有再翻騰半點兒。
這是她先前從來沒敢想象過的事,像做夢一樣。
莫非,她的病喝水是沒有妨礙的,只是飯菜不能吃?
可是今天早上明明喝過半碗小米粥,還吃了一塊米糕。
而從前在謙王府的時候,不但喝水會吐,就連吃洗過沒有擦干的蔬果都有可能會肚痛,以至于她這十八年都沒能好好吃過一頓飯,靠著生吃果蔬一天天活到這么大……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莫小奴呆呆坐在桌旁,將自己每日的飲食細細地想了一遍,悚然心驚。
自從住進恭王府以來,她的“老毛病”居然是今日才第一次犯。雖然這其中有她自己刻意小心的原因在,但,這遠遠不夠。
在她不知道的領(lǐng)域,必定藏著一些了不得的秘密!
莫小奴忽然想起妝臺上還有一盒糕點沒敢多吃,立刻起身撲過去找出來,雙手微顫著打開蓋子取出一塊,囫圇吞了下去。
沒事。
再吃一塊,還是沒事。
一整盒糕點見底以后,莫小奴心中那個可怕的猜測終于清晰了起來。
也許,她并不是不能吃經(jīng)過煙火烹飪的飯食,而是——
那些食物本身,有問題!
蘭兒帶來的那幾樣飯菜就不必說了,必定是太妃讓人動了手腳,甚至很可能在她與林珮回府之前就吩咐下去了。
至于謙王府……
難道這十八年來,謙王府中的飲食一直都是有問題的?
這個猜測實在太過荒唐了些。
細想想,卻又完全說得通。
十八年來謙王府主仆上下所有人無不蒼白虛弱、多病多災(zāi)。每次有新的奴仆買進來,最初一兩個月尚能與常人無異,過一段時日之后卻無一例外漸漸萎靡了下去。
京城百姓都說,這是因為受了詛咒。
謙王之母昭慈皇后失德,先帝震怒之下盡屠南越子民,數(shù)萬冤魂的怨氣盡數(shù)聚集到了林珵的身上,致使謙王府成為怨靈詛咒之地,府中諸人無不短命。
——如果,不是詛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