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珮微微挑眉:“大周皇室慣例,皇子成婚須以內(nèi)廷銀作局所制尖刀一柄為聘,以示不忘先祖創(chuàng)業(yè)之難。這是只屬于皇子正妃的殊榮,你竟不知道?”
不待他說完,莫小奴已經(jīng)呆住了。
腦海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卻總是欠著那么一點(diǎn)兒火候,不能豁然開朗。
那柄尖刀,林珵常常拿在手中把玩,剖瓜果、割熟肉甚至平時削木頭雕小人玩都用它。
她一直以為那只是一件尋常的玩意兒罷了,就像府中常見的那些瓶瓶罐罐一樣。
后來到了她的手里,她也用得很順手,從來不曾愛惜?!赡菛|西是什么時候到她手里的,她卻已經(jīng)不記得了。
一柄尖刀而已,怎么會有那樣一層含義……
莫小奴心中亂七八糟地想著,忽然又自嘲地苦笑起來。
林珵自從三四歲上出宮就府,之后就再也沒有同任何宗室中人親近過了。那柄尖刀的意義,他怎么會知道?
他若是知道,那樣重要的東西,怎么可能順手就給了她!
已經(jīng)自作多情了那么久,如今好容易醒了,難道還要再為一柄尖刀重新陷進(jìn)去嗎?
想至此處,莫小奴愈發(fā)悲從中來,一時竟完全忘了害怕,向著林珮嘲諷地笑了:“王爺還真會說笑話。那尖刀既然是屬于皇子正妃的殊榮,我一個小小婢女哪里當(dāng)?shù)闷??不過是謙王府出事的時候它正巧在我手里罷了,這又能說明什么呢?它若真是身份的象征,那我今日便拿著它去闖太和殿,興許還能給自己換一個皇后的寶座回來?”
林珮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手中折扇,意態(tài)悠閑:“如今是不成的了。如今他做了皇帝,自然要選名門嫡女為皇后。但在當(dāng)日當(dāng)時,他囚居王府朝不保夕,年逾弱冠卻從未有人為他安排婚事。那種境況之下,他自知今生娶妻無望,便在婢女之中擇一可心之人許下終身之約,勉強(qiáng)為自己留下一脈后嗣,也不算什么奇事。”
莫小奴被他說中心事,只覺得心中一陣熱一陣?yán)洌约阂膊恢烤故呛巫涛丁?p> 林珮向她的腰腹位置看了一眼,憐憫地嘆了一口氣:“好像已經(jīng)開始顯懷了??蓱z啊——”
“我不是……”莫小奴有心否認(rèn),卻忽然覺得疲憊已極,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否認(rèn)什么?說腹中不是林珵的孩子?
林珮何等精明,這種謊話哪里騙得了他!
黯然良久之后,莫小奴苦笑著搖了搖頭:“別說他沒有那個心思,就算曾經(jīng)有過——那又怎樣?如今他正安排了禁衛(wèi)軍在四處追殺我呢,你把我殺了,豈不是正合他意?”
“他在追殺你?”林珮一愣,臉上終于現(xiàn)出了幾分意外之色。
莫小奴已經(jīng)無力坐著,干脆側(cè)身往竹榻上一趟,算是認(rèn)命了。
林珮忽然冷笑起來:“難怪你大清早出現(xiàn)在這種偏僻地方。本王還以為是那賊又要耍什么新花招,原來這次不是針對本王,而是狡兔死走狗烹了!”
“兔死狗烹”這四個字實(shí)在刺耳,莫小奴卻無力辯駁,只管躺著發(fā)呆。
卻見林珮忽然坐正了身子,冷笑道:“也是。如今他已做了皇帝,皇長子當(dāng)然要由身世清白高貴的嬪妃來生。若是將來的太子托生在一個小婢女的肚子里,那可真成了終身之恥了!”
莫小奴下意識地按住小腹,只覺遍體生寒。
林珮瞇起眼睛看著她:“這么說,如今殺你確實(shí)已經(jīng)報(bào)復(fù)不到他了?!?p> 莫小奴已經(jīng)沒有力氣高興,心中卻還是稍稍地放松了幾分:“所以……”
林珮移開了目光,搖頭道:“沒有‘所以’,就算報(bào)復(fù)不到他,你依然要死?!?p> “為什么!”莫小奴不服。
林珮嘲諷冷笑著:“先前你煞費(fèi)苦心地混到本王身邊來,百般辛苦為他鋪路,終于幫著他將本王踩在了腳底下,怎么如今事成了,還不許本王報(bào)復(fù)一下?”
莫小奴氣急,忍不住又坐了起來:“我沒有!我先前都不知道他還活著,如何會幫他害你!再說……你們搞那么大的事,又豈是我一個小女子能攪和得了的!”
林珮不慌不忙地想了一陣,又笑了:“你謀算過本王也好,不曾謀算過也罷,總之你是他的人這一點(diǎn)是不會錯的。本王如今奈何不得他,殺他一個孩子出出氣還是可以的?!?p> “你!”莫小奴一時語塞。
林珮重新打開折扇悠閑地?fù)u著,又補(bǔ)充道:“何況本王也不是為了殺你?!?p> 莫小奴想了一想,黯然道:“是,你先前說,要借我的命一用。——我可否請教一下,我的命有什么用?”
林珮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扇子,悠悠地道:“程相,他是太得意了。擁立之功,權(quán)傾朝野。林珵雖說是個傀儡,但終究已坐上了那個寶座。他們兩個沆瀣一氣,旁人便再也沒有了機(jī)會。你說,如果你死在了程相的手里,他們兩個會不會生出嫌隙來?”
“不會??!”莫小奴覺得他這話簡直莫名其妙。
林珮卻向她一笑,微微搖頭:“你不明白。即便林珵如今要?dú)⒛?,你也依舊是他的人。你死在誰的手里,林珵就會恨上誰。這種仇恨,初時或許看不出來,但隨著時日增長,他每想起你一次,對那個兇手的恨意便會增加一分……”
莫小奴至此才算是完全明白了:“所以,你是想殺了我,嫁禍到程相爺頭上?”
林珮撫扇一笑:“莫姑娘果然聰慧!——如今話已經(jīng)說明白了,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本王送你一程?”
生死關(guān)頭,莫小奴終于又恢復(fù)了幾分精神。
卻依舊束手無策。
這是在林珮的府里啊!他是王爺,他是主人,所有的家丁奴仆盡皆聽他使喚,她如何能逃得出他的手掌?
甚至,他其實(shí)根本用不著召喚奴才們前來。以她如今的體力,單靠他自己的一雙手,也足夠殺死她兩百遍了!
莫小奴越想越覺得眼前只有死路一條,不禁急得額頭上冒了汗。
林珮定定地看著她,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錚”地一聲輕響,是他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他并沒有自作聰明地將佩劍丟給莫小奴讓她自行了斷,而是中規(guī)中矩地攥緊了劍柄,緩緩起身向莫小奴走了過來。
只要,劍刃割破喉嚨,或者劍尖刺穿心臟……
莫小奴死死地盯著那道寒光閃閃的劍刃,周身寒毛倒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