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坐在后院噴泉邊的木椅上,手邊放了本市最新的報紙,今早剛出的。
一角有費家的報道,寫的是費家公子的生日相關(guān)。
今夜是費城生日,費城的父親是生意人,不會放過這樣好談生意的機會,浩浩蕩蕩請了數(shù)十人來為兒子慶生,不是商圈里有頭有臉的人,就是市中名流,那些人既揣了和費父一樣的心思,也不拂了費父的顏面,攜家?guī)俚膩砹?,好不熱鬧。
信子的父親是費家的司機,自然少不了要伺候著,以防有哪位自駕來的金主心血來潮小酌過頭,信子父親也好將人送回。
父親在前堂侯著,信子就到處閑逛,只要不打擾到客人就好。
信子見過費城的父親,和大多數(shù)成功的商人一樣,看上去很溫和,彬彬有禮,說話也和藹可親的樣子。
但信子知道,他在生意場上的狠勁和果決同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和善是成正比的,到了需要決斷的關(guān)頭,定是不會含糊猶豫。
不過這是個客觀的人,對商圈外的人一個是一個的尊重,從來不因為職業(yè)或能力低微小看人,都是客客氣氣的禮待。
至于在商圈內(nèi)否是這個樣子,信子無從得知。
信子父親是很多年的開車人了,從年少離家就開始從事開車相關(guān)的職業(yè),車開得穩(wěn)當(dāng)順溜,從沒出過事故。
費父的前司機是信子父親的朋友,厭倦了這個工作,向費父提出離開,也把信子的父親介紹給費父。費父幾乎也沒對信子父親進(jìn)行考察,欣然接受了這個新司機。
但信子猜,像費父這種嚴(yán)謹(jǐn)?shù)纳倘耍顺墒前研抛蛹易鎸O三代都查了個遍,大到職業(yè)歷程,小到家庭瑣事,怕是都被費父一一了解過。否則費父又怎會讓信子父女住進(jìn)自家別墅后院的兩間屋子,縱是雜物間,卻幾乎沒有什么雜物,因為所謂的雜物都不會因為舍不得而存放,干凈整潔寬敞明亮。
信子雖然覺得這樣像是被人放在案板上任其擺弄,但也能理解個中緣由,況且費父的這一舉動,對信子來說,簡直是救世主般的救贖。
因為父親工作原因無法照顧到自己,信子從小被父親送去寄宿學(xué)校,自由受到很大限制,被壓抑之久尚渴望沖破禁錮,況且像信子這樣自以為靜若脫兔動如瘋狗的女子,更是日思夜想盼星星盼月亮地逃脫這個牢籠,能成為一個走讀生。
許是父親向費父張的口,也許是費父干脆幫人幫到底,順帶把信子轉(zhuǎn)到了本地最好的學(xué)校,這個暑假過完,信子就可以去新學(xué)校報道,開始全新的高二生活了。想到這些,信子心里難免有些小激動,用報紙捂住臉上笑得魔怔的表情,兩只腳蹬向半空虛無的空氣,把木長椅晃得嘎嘎作響。
放假那天,信子父親去接她,路上跟她說了這些,信子心中歡喜,終于可以跟父親住在一起了,能常見到父親,比起自由,更使得信子歡喜。
父親是信子唯一的親人,從懂事起,只知道自己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因為意外,信子在很小的時候失去了母親,那時她還不記事,這些都是父親告訴信子的。
父親每每說起,臉上總朦朧上一層霧,時隔多年,想起心愛的人永遠(yuǎn)不存在自己的生活中,喜怒哀樂困苦享福都再無從說起,信子心疼父親,自己因為沒有對母親的印象,倒顯得有些沒心沒肺。
父女倆相依為命,父親自小離家,也只有開車這門手藝,這些年到處跌跌撞撞,也勉強供住父女兩人的開銷。日子過得簡單平凡,清貧安樂。
到了費家,信子父親雖然要隨時待命,聽候安排,但好在可以時?;丶?,見見信子,而費父也實在是幫了他李家好大的忙,對他也尊重,他從心里感謝費父。
費家別墅外簡外簡內(nèi)奢,看似簡潔的風(fēng)格其實用了不少精心的設(shè)計,后院正對后門處有個小小的噴泉,平時只是涓涓的細(xì)流變換著姿樣噴薄,下面可以亮起燈光,有興致的時候打開,把噴起的水花映出色彩,水壓也會相應(yīng)的增大,噴出更多好看的花樣。
客人都在大堂中你來我往,信子躲在這后院的噴泉邊靜靜享受,一個人看著霓虹一樣閃爍的燈光照著水珠噴涌而起,也不失為一種樂趣。信子來費家半個多月了,平時就去幫費家保姆吳媽做點家務(wù)什么的,算小小的報答費父幫她們李家的這些忙。
費父工作繁忙,倒也不經(jīng)?;丶页燥垼皇峭砩匣丶?,吳媽常會備碗粥等他。
吳媽說這是費父多年來的習(xí)慣,酒局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就算是山珍海味也吃不好,有時碰見不好談的業(yè)務(wù),就更沒辦法有什么好胃口填肚子了,所以回家總要喝碗粥,一是為了解解酒的后勁,二是為了深夜工作不會沒有精神。
吳媽家里有一兒一女,都不爭氣得很,雖說都趕上了好時代趁著國家扶持發(fā)展奔上了小康,可是心中的那點孝順卻不知落哪里去了,在外工作四五年,總推脫工作忙,只回家看過父母一兩次。開始出去闖蕩的時候還總安慰吳媽,說工作忙,以后有時間又回來看二老,吳媽也還理解,后來開始嫌吳媽總叨扯,吳媽也就不再問,最后干脆就成了一種默契的約定似的,吳媽再也沒開過口,而兒女也樂得順?biāo)浦邸?p> 吳媽和老伴都是農(nóng)民,種了一輩子的地,人老了身體吃不消,地也種不動了,勉強維持兩口子口糧還行,可家里的雞鴨牲畜卻是供養(yǎng)不住。兒女雖然沒良心,可她們這做父母的心哪里舍得,過年過節(jié)總得準(zhǔn)備點什么土特產(chǎn)寄過去。這樣一來,兩個老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費父去那里考察生意,無意間得吳媽指路,又逢車壞了,就在吳媽家借宿一夜,吳媽是個熱心腸,也是個裝不住話的人,不管熟人不熟人,只要愿聽她講的,總要把她的苦她的樂擺給人家聽一聽。
費父雖然對吳媽的故事沒多大興趣,終是尊重老人家,聽老人家絮絮叨叨講了大半天。
吳媽還把她煮的夜宵也端出來,盛一碗給費父,又接著講起來。費父喝著粥,心想這老人家煮的東西倒也醇香可口,后來費父想起家中或許未來會缺個做飯的人,便問起吳媽是否愿意到他家去,做點輕微的家務(wù),幫忙做做飯。
于是吳媽就成了費家的保姆。這些都是信子去幫吳媽時吳媽講起的。
看來這費父真是個心善的人。
信子還聽吳媽說,費父考慮到家里缺個做飯的人,是因為他在美國的兒子要回來了,當(dāng)初和妻子離婚時約定,兒子長到十七歲便回到父親身邊,由父親撫養(yǎng),就是報紙上的費城。
只是報紙上沒有他的照片,想是媒體也還沒能見到過這個少年。信子也沒見到過。
費父不僅是做生意的好手,長得也是俊郎有樣,濃眉大眼,五官深邃,和父親差不多年紀(jì),看上去卻更顯年輕,但信子還是偏心的覺得父親更帥一些。
費父這樣的樣貌,想必費城也是個養(yǎng)眼的翩翩少年。不過想到費父這樣心善,卻是很好奇費城的脾氣秉性,自小跟著母親長大,費城的母親又會是什么樣的性子,她培養(yǎng)教育出來的兒子,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今夜是他的生日,聽說是乘了今早的飛機回來的,費父中午帶著父親出去了,臨近宴會開始了才回來,也不知道這個少年究竟長什么樣子。信子雖然好奇,內(nèi)心卻清楚這是正式隆重的場合,自己未受邀請,可不能出去亂了規(guī)矩。
不過,去幫幫吳媽的忙總是可以的。
信子溜到廚房,看見吳媽正拿著一塊蛋糕細(xì)細(xì)端詳,過去從背后輕輕蒙住吳媽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信子故意扯著細(xì)嗓子撒嬌。
相處半月,信子和吳媽已經(jīng)很熟。
信子對老人比對小孩更沒有抵抗力,她很喜歡吳媽,喜歡吳媽的熱情和對她的好。
“別鬧別鬧,我正在看這個蛋糕是怎么做的呢?!眳菋屝χ滦抛拥氖?,順著把信子拉到身邊坐下。
“吳媽,我來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信子咧著嘴,挨著吳媽坐下。
“沒關(guān)系,今晚先生請了廚師和服務(wù)生,咱們不用忙活,反而還絆他們的路?!眳菋屩钢干磉叴┧竺β档娜藗?。
信子回頭一看,果然是排場,穿戴整齊,著裝統(tǒng)一的年輕男女們正在端著酒水飲料在廚房和大堂間來來往往,廚師們也在廚房里忙碌著,牛排甜點炒飯炒菜一應(yīng)俱全。
信子看得有點餓了。順手拿起一塊蛋糕,塞在嘴里??磪菋屇弥鴦倓偟牡案庾笄朴铱吹?。
“吳媽,這上面有花兒啊,不是只有奶油嗎?”信子嘴里滿是蛋糕的甜香,嘴角染了奶油,哼哼唧唧的問。
“我在看這蛋糕怎么做出來的。”吳媽是個喜歡研究新鮮玩意兒的老人,尤其對于吃的東西。
信子也是,這也是信子和吳媽這么合得來的原因,有共同的興趣愛好。
信子很愛吃,以前在學(xué)校沒機會做飯,廚藝尚需磨煉,但現(xiàn)在她常要自己做飯吃,不學(xué)做飯的話,她怕有一天不是給餓死就是給自己做的飯菜難吃死。
她剛搬到費家來時笨手笨腳的跟著網(wǎng)上的菜譜做過一次,西紅柿雞蛋炒飯,被她做成了稀飯。
父親吃得老淚縱橫,信子忙紅了眼眶,說爸你別哭,以后我常做給你吃。
信子父親艱難地抬頭,說閨女你是不放鹽的時候手抖了。信子回想了下自己的艱難歷程,不好意思地笑了。
但信子的父親把那碗西紅柿雞蛋稀飯摻了水,變成了真的稀飯,吃得一干二凈。
信子在心里暗暗決定,要把廚藝學(xué)好,母親不在了,信子要替她照顧好父親。
“那還不簡單,找個師傅問問就好了呀?!毙抛由斐錾囝^把嘴角的奶油舔干凈,目光向四周搜尋。
做甜點的師傅有兩三個,有一個正在揉面,有一個在裱花,有一個在烤箱邊看著箱里蛋糕的狀態(tài)。
信子想,就是他了,只有他比較閑,卻全然沒注意到那個師傅穿的和另兩個不一樣。
信子走過去,拉了拉師傅的衣角,一臉期待地拿著吳媽找的紙筆在旁邊站定。
稍微收了收和吳媽謀劃問來秘方,在閑時相約一試的李氏咧嘴笑的弧度表示矜持。
身后不遠(yuǎn)處角落里的吳媽目光灼灼的看向這邊,顯然是懷著和信子一樣的期待心情。
師傅有點留戀似的看了下烤箱,緩緩轉(zhuǎn)過身。
廚房的空氣熱絲絲的流動,眼前的女孩目光閃閃地望著自己,一副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樣子。
費城打量一番,半晌,眼睛定格在面前呆若木雞的女孩臉上。
信子已然有點懵了,開始只是覺得這少年長得白凈,一張臉上五官溫和,組合起來又不失剛毅,棱角分明,眉毛濃烈,乍看還有點像費父。
再往下看去,卻發(fā)現(xiàn)這少年雖然穿著和廚師們一樣的白色衣褲,轉(zhuǎn)身才看清是白色西裝,里面一件黑色紐粒的白色襯衫,喉結(jié)下方一個精致的黑色領(lǐng)結(jié)。
乍看還有點像費父,乍看還有點想費父。。。饒是遲鈍如信子,也猜到了這是費家男孩費城。
只是,他來這廚房裝什么廚師呢,害自己出這洋相,這可好了,靜若木雞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