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衙役沖進家門時,張汝舟剛剛起床。不上朝的日子他會晚半個時辰起床,先喝杯茶,在院子里晃晃,大約要再過半個時辰才有胃口吃早飯。前院的廊下,若柳弄來一溜花盆,種滿了花枝招展的月季、花團錦簇的繡球,張汝舟喜歡,看著喜慶。不似老婦住的那后院,又綠又濕還一股子藥味,陰氣太重。昨天晚上王繼先來過,話里話外讓自己再耐下心來等兩天。能等什么呢?除非老婦死了,否則自己哪里有個到頭的日子。張汝舟抬起手里被盤得很油潤的紫砂壺喝了口味道已經淡下來的碧螺春,其實他最愛的是西湖龍井,如今守在這西湖邊上,反倒見不著最好的了……就聽王繼先的,再忍忍吧,大丈夫能屈能伸。
剛給自己做了心里建設,張汝舟抬起頭來想好好舒口氣,卻怎么也想不到看見青果領著一群衙役來到自己面前,其中一個向他出示了一下臨安知府的令簽之后,就要上來綁人。真是笑話,自己好歹也是個八品官吏,哪是你們說綁就綁的?張汝舟一時拐不過這個彎來,拉扯中,打碎了他最愛的那只紫砂壺。
當張汝舟出門看到安亭溪站在那里的時候,先是一愣,繼而認出了她,接著,似乎明白了什么,因而憤怒達到了頂點,蒼白的臉漸次變得血紅,紅得安亭溪幾乎懷疑他會不會突發(fā)腦淤血,還沒走到臨安府就倒下。還好路不遠,在張汝舟的臉紅到不能再紅的時候,他們到了。
看見李清照那一刻,張汝舟臉上的紅色卻開始慢慢褪去。當一件事情有了答案,塵埃落定,便不再需要想象,反倒能平靜的把現(xiàn)實接受下來。
就在張汝舟忙于平復情緒的時候,安亭溪又重新回到李清照身邊,李清照也從椅子上起來了,站得筆直,冷冷的注視著張汝舟,一副準備應戰(zhàn)的姿態(tài)。人的心理是真的有些奇怪,當張汝舟在家里肆無忌憚發(fā)飆的時候,安亭溪根本來不及考慮怕不怕他的問題,頭腦一熱就跑去擋在李清照身前?,F(xiàn)在在這公堂之上,張汝舟絕對不會朝她們沖過來,反而讓她琢磨不透危險到底會來自于哪里。就像穿透自己喉嚨的那根竹簽——意想不到的傷害才致命。
這時,張汝舟開口了——很平靜,先對著堂上知府行了一個拱手禮,道:“許大人有禮。”那語氣,很有禮貌也很無辜。接著,扭頭對著李清照也行了一禮,道:“大娘子昨晚不是頭疼得厲害嗎?不想竟在這里。”語氣很平靜,聽不出譏諷,卻也沒有過于夸張的關心,高手。
知府開口問道:“說話的可是八品右奉承郎張汝舟張大人?”
張汝舟又一拱手,道:“正是下官。不知徐大人傳喚所為何事?”
“你可認識這位夫人?”許知府朝李清照抬了抬手。
張汝舟迅速在心里判斷了一下這位知府大人的態(tài)度,發(fā)現(xiàn)目前的形勢對自己非常不利。不知這老婦依仗著什么上的公堂?在沒有摸清底細之前,萬萬不可亂了分寸……